昨晚，姥姥给我打来视频又提到了母亲，没说几句话姥姥和我都控制不住内心的难过抹起了眼泪。
母亲是姥姥的唯一女儿，从小就受到姥姥和姥爷的宠爱。母亲长相漂亮，皮肤白皙，一米六七的个头，一双大大的眼睛顾盼有神。母亲和父亲是一见钟情的爱情，一开始姥姥和姥爷是不同意姥姥嫁给父亲的。父亲家境贫寒，兄弟姊妹多，姥姥担心母亲嫁过去会跟着父亲受苦受累，最重要的父亲有个口碑不好刁蛮的母亲。因为奶奶那时在十里八乡也是个出名人物，奶奶姓牛，人送外号“牛王”
牛王可不是一般人能惹的，那年奶奶和村里几个人去佳木斯捣鼓皮货，回来时为了图省钱奶奶经常扒火车，也曾被抓住过。但哪次被抓，奶奶都会哭惨，说家里还有六个孩子等她回家抚养，实在没钱买车票。那时的人也实诚，看奶奶哭得撕心裂肺也是同情她，就放过了她，甚至还替她补了车票。奶奶每次回到家，都会说：“政府好呀！现在的警察好呀！还是新社会好！”
奶奶卖皮货卖价不高，但卖出的东西无论有啥问题，她也不会给人退换。一次有个四十多岁的婆婆买了奶奶一件皮大衣，拿回家发现兜里有个破洞，她拿回去和奶奶换。奶奶说：“不换！我卖出的衣服从不退换。”
说完奶奶又指着身边的牌牌说道：“看见上面写的啥了吗？当面选好，售出的商品一律不予退换！”
那个婆婆也不是善茬，当时就说：“你不给我退换，我就砸了你的店铺。”
奶奶笑了喊道：“我看你砸一个试试？还没人敢在我牛翠花面前耀武扬威呢！”
女人拿起奶奶身边的牌牌就扔在地上，还不解气还踩了两脚。她又走上前去扔奶奶挂在货架上的衣服。奶奶这下真急了喊道：“你这不是砸我招牌吗？”
奶奶上前一把揪住女人衣领子，就给了女人一个嘴巴。女人捂着脸抬手就去抓挠奶奶，奶奶早有防备，一把抓住女人的头发把她按倒在地。她骑在女人身上一直喊着：“服不服！”
女人被奶奶压在地上，直到服软为止。女人爬起身，就要走，奶奶这时叫住了她说：“你的衣服既然有个洞，我退给你二十六块钱吧。就给你一个进货价，也怪我当时进货时没检查仔细，我也刚看了，那个洞不大，你回家自己把洞补上。”
女人走了，围观的人很多，都说奶奶牛气，有人还打趣地说：“叫什么牛翠花呀，干脆叫牛王得了。”
从那后，牛王的外号就叫开了，一时说啥的都有，奶奶也成了十里八乡响当当的人物。”
奶奶选儿媳妇很挑剔，起码要入她的眼，不入她眼的即使儿子先斩后奏进了家门的，她也会处处刁难。那年大爷在贵州当兵转业时带回一个女孩，奶奶说啥不同意，她反对的理由有三：一是大爷事先没和她商量就领回了女孩，是没把她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那是严重的不孝；二是女孩家是外地的不了解底细，大爷生性懦弱，不适合大爷；三则女孩脸型皮包骨，不能富家，会对他儿子不利。
从小到大对奶奶唯唯诺诺的大爷，这次竟然没听奶奶的，他闷声闷气地对奶奶说道：“你说的这三条有你的道理，但我已经认准她了，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了。”
说完就领着女孩的手住进了院子里空置的小房里。奶奶当时气得一个劲用拐棍点着地喊着：“你个不孝子，那个房子还没有烧炕呢。”
奶奶一边骂着一边喊爷爷去柴房抱柴禾，还把她房间的火炉子挪到了外面的房子里。她还追过去，进屋指挥着，让爷爷赶紧垒砌了火墙。大娘上前腼腆地叫“妈”奶奶生气地把脸扭到一边说：“别叫我妈！你这个儿媳妇我不认！不为我儿子我才不管你们屋冷热呢？”
大爷大老远回来她高兴呀，她亲自下厨房给大爷擀了面条还宰了家里的大鹅，做了铁锅炖大鹅。吃饭时，她不停地给大爷夹肉，不停地抹着眼角流出的眼泪。但自从大娘进门，奶奶从没给过她好脸，甚至有时还会指桑骂槐骂大娘。邻居有时说起话来都劝奶奶：“生米已经煮成饭了，你就认了吧！”
奶奶却说：“认什么认？我们老何家门是能随便进的吗？没经过我这个妈同意的儿媳，即使来了，我也不认！坚决不认！”邻居背后都说：“谁当她家儿媳妇可得掂量点，有一个这样婆婆谁也受不了。”
母亲和父亲结婚是经过奶奶同意的，她对母亲是满意的。她说：“茉莉和我儿子是天生的一对，郎才女貌。”
但母亲领父亲来家里，姥姥听父亲说起他母亲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一直感觉别扭。父亲走后，她对母亲说：“茉莉呀，你俩的婚事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和何金华在一起不是他不好也不是他家穷，而是他有一个那么出名厉害的妈。你去了她家，我怕你受气呀！”
姥爷也说：“那么苛刻的婆婆，我闺女咋能享福呀？我也不同意。”
姥姥和姥爷都持有同样意见，母亲一时不知说啥好。母亲再一次和父亲见面时就说了姥姥和姥爷的意见。父亲一听急了，就再次买了礼物和奶奶一起来到母亲家里。奶奶说：“茉莉是个好孩子，我一眼就相中了。你可能不了解我，觉得我名声在外。我这人不是别人说的那样不讲理的，你放心地把茉莉交给我们，我们一定会对她好的！我在这给你打个保票，茉莉到了我家，有我一口吃的就会有她的，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姥姥和姥爷被奶奶的真诚语言打动了，过后就同意了。只是结婚后，母亲要和父亲来承德前，姥爷特意让父亲来家里，姥爷拿出一瓶酒，姥姥炒了四个菜两个人喝起了酒。
饭桌上，姥爷说：“大华呀，你人实诚，我们把茉莉交给你，我们放心。可我们家茉莉，从小体格弱，我们从不让她做重活的。你们结婚后，她愿意做护士，这活轻松，你可以让她继续做护士，一来能填补家用，我闺女还有个营生。姑娘在家，我们从来没亏待过她，和你去了承德，你当干部了，也不能让她受委屈。这点，你给我个保证，不然，我们不放心。”
父亲敬了姥姥、姥爷一杯敬说：“爸妈，你们尽管放心，无论我当啥干啥，都不会让她受委屈的，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父亲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姥爷喝了一口酒，连声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父亲还对姥姥说：“妈，你放心，我妈她再厉害，她也不会轻易欺负茉莉。因为我母亲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到承德不久，母亲就去了工厂白灰窑干起了体力活。母亲说：“我打听了，这里的医院护士挣钱太少，不如工厂工人拿钱多。目前咱们家这样情况，我还是干一些体力活，多挣一些钱，家里好宽裕一些。父亲心疼母亲严厉制止，并说：“我答应你父母的，不让你出去干重活的。不行，坚决不行！”
奶奶也说：“愿意干活，就接着干你的老本行护士吧。”
母亲嘴里答应好好的，却还是去了工厂。母亲每天出去加班加点工作，回家还要给我们做饭，伺候奶奶，给她洗脚，照顾我和哥，每天就如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很少给姥姥打电话，姥姥和姥爷惦记母亲，经常会给家里挂电话，每次都是奶奶接的。每当问起母亲，奶奶都替母亲撒谎说，母亲现在还在医院上班做护士，只是承德这个医院属于正规的大医院，所以护士工作比较忙。有两次母亲回到家给拨过去电话，姥姥都劝母亲说，如果医院工作太累，就别干了在家管管孩子，好好伺候婆婆。母亲在电话里连声答应着，并告诉姥姥不用替她担心，她身体挺好的能承受得起。
第二天又悄无声息地去了工厂。母亲知道，如果自己不出去工作挣钱，那婆家东北一大家人生活就没有保障。自己多干一些就能为家减轻一些负担。时间久了，姥姥经常接不到母亲电话，她知道母亲一定是骗了她，为了让母亲吃的好一些，姥姥一个月都会给母亲打一些钱过来，叮嘱母亲注意身体，自己买点好吃的。而母亲却每次都把姥姥打过来的钱拿出来交给奶奶填补了家用。
母亲爱吃姥姥腌的咸鸡蛋，在家时腌好咸鸡蛋姥姥都会早起煮几个咸鸡蛋，而且还把自己鸡蛋黄留给母亲。来承德后，姥姥腌好一坛子咸鸡蛋不舍得吃都会捞出来放入一个小盆里让开火车的老叔给送到承德。她一再嘱咐老叔：“拿到承德让茉莉放到坛子里，别一下都煮了，吃几个煮几个，这样吃着新鲜。”而姥姥给拿来的咸鸡蛋，母亲却很少给自己煮，即使煮了一个也会把鸡蛋黄给我和哥一人一半，她自己只吃蛋清。她吃的很省，一个蛋清会吃好几顿饭，剩下的，还用蛋壳扣上留着下次吃。
一次姥姥做了一个梦，梦见母亲病了发着高烧一声声叫着她。惊醒后，她说啥要来承德看母亲。大舅就和姥姥一起坐着老叔的火车来到承德。路过街市看见商家正在卖热乎的熟食。大舅说：“我姐最爱吃猪蹄，给她买几个吧。”
姥姥就买了五个猪蹄来到我家，其实那天母亲真的病了，是给工人蒸饭时熏了嗓子，正在医院住院。父亲本来是想打电话告诉姥姥的，但母亲怕姥姥担心没让父亲打。姥姥听奶奶说母亲住院了，急忙和大舅跑到医院，看见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脸肿成黑紫色，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一把抱住母亲大声哭起来。
哭了好一会，姥姥把父亲叫到外面说：“你带我闺女来承德时，是咋答应我的？如果知道这样，我说啥不把闺女交给你。你对不起我呀！”
父亲傻呆呆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中午吃饭时，姥姥说：“我闺女嗓子都熏坏了，买的猪蹄也吃不了了，大伙切切吃了吧。”
奶奶说：“亲家呀，茉莉不是一直都不爱吃猪蹄吗？每次给我买猪蹄，她都说她不爱吃。都紧着我吃。”
姥姥没等说话呢，大舅就接过话说：“在家的时候，我姐就爱吃猪蹄，怎么吃都吃不够。在你家口味就变了吗？”
奶奶听后面红耳赤，接着是老泪纵横说道：“茉莉来我家受苦了，我对不起她呀！”
姥姥和大舅在承德呆了一个月，每天在家里买菜买肉，给我们做饭。那一个月是我们来承德吃的最好的。临走姥姥还留了一些钱，让母亲给自己买一些补养品，不让她再去工厂上班。母亲都答应好好的，而姥姥走后母亲又去了工地。
姥姥回东北后，还会给母亲打电话，每逢母亲的生日，她都会给母亲买一个大生日蛋糕让老叔给捎到承德。有时还会包好饺子煮好给我们捎来一小锅。她说：“闺女在家就爱吃我包的瘦肉馅饺子，在东北我想闺女了，她还能隔三差五回一趟娘家，吃顿饺子。如今在承德天南地北的，我每次包饺子都会想起我闺女。在承德婆家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我实在放心不下她呀！”
母亲完全遗传了姥姥爱操心这点，那时我在省会上大学，母亲也和姥姥一样每天一有空就给我打电话，天冷了让加衣服、天热了告诉我多喝水，千万不要热着上火。大枣成熟季节，给我邮寄大枣，甚至挎着装满大枣的篮子，坐一夜火车给我送到学校。她说：“闺女爱吃大枣嘛，我当妈的就会给送来。”
那时我还觉得母亲来省会学校送大枣是多此一举，体会不了她对我的爱，总觉得她做这些都是多余的。后来我有了外地的男朋友，母亲不同意我嫁的太远，我还怨恨母亲对我的阻拦，和她发生争吵，那时我还理解不了她的用心良苦和对我的爱。甚至我还和她赌气不接她电话，不和她联系。失去了母亲我才后悔，懂得了珍惜的意义。
母亲没有预兆地离世，姥姥和姥爷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姥姥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她从东北连夜赶到承德，冲进殡仪馆，一把抱起母亲，用脸贴着母亲冰凉的脸大喊着：“闺女呀！妈来了。你快睁开眼看看我呀！你自从来到承德我就每天挂念着你。走，妈带你回家！咱们回家！”
安葬了母亲，姥姥大病了一场，她躺在病床上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姥姥拒绝吃药，连续几天都不思饮食。姥姥哭到声音嘶哑，她说：“茉莉走了就和摘了我的心一样呀！我哪有再活下去的必要？”
在浅浅的阳光里，姥姥被几个人架着弓着腰走向母亲的家，她的身影柔弱如稻草。她和我一起每天守在墓前，哭诉对母亲的想念之情。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何等的心痛！她说，她从此不认我的父亲！她质问我父亲说：“你明明答应我好好的，善待我的茉莉，不让她有半点伤害，咋就食言了呢？”
她甚至揪打我的父亲，喊道：“你还我闺女！你去死呀！”
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所有天下父母对孩子的爱都是刻骨铭心的！不求子女出人头地，只求子女的平安，这就是伟大的母爱。那一刻我也真正懂得了，儿来一程，母念一生的真正含义！
姥姥挂了视频，雨下了很久，淋湿了记忆。
大学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