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王家四小子儿时就失去了母亲,长大成人之后人才又并非一表,且身处一个人口多、住房少、经济条件拮据的家庭。因此,直至将近而立之年,才在远亲近邻的牵线搭桥下,娶了妻、生了子,圆了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梦,过上了服田力穑、种云播雨、男耕女织、夫劳妇随的生活。
作为一名普普通通、地地道道的农民,王家四小子的生活自然而然地与艰辛、奔波、忙碌、操劳、愁苦、焦虑等众词挂上了钩,牵上了手,结上了缘。当然,这些词语也喜闻乐见、津津乐道,能于他的身上得到生动的诠释和体现。同时,他的生活也顺理成章地被深深地烙上了承星履草、心力交瘁等深重清晰的印记,终生也难以抹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他一年四季中真实的代言;风里来,雨里去是他春夏秋冬里真实的写照;面朝黄土背朝天是他斗转星移真实的形象。
深思熟虑之后,王家四小子悲苦的人生似乎从年幼时没有栖身之地那会儿就已经残酷地开始了。
每天天不亮,他就扛着锄头到田地里除草翻土,或是推着板车到山坡上刨土挖根,或是划着小船到小河里逮鱼捉虾了,或是……的的确确,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他不得不起早贪黑地忙碌着、辛勤着、奋力着,辗转反侧着、咬紧牙关着。在我挥之不去的诸多记忆中,王家四小子曾三番五次地携上我与他一起到小河里帮衬着捕鱼捉虾这件事,我无法一一细述详尽了。但如今只要回忆起来,心中就不禁泛起了与当年划船摇桨捕鱼捉虾时,小河里泛起的阵阵涟漪一样,闪动着粼粼的波光,呈现出斑斑的色彩,最终化作成铭肌镂骨的一幕,也终将定格成悦目娱心的一帧,这一点是坚信不疑的。
大概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七年,即1999年春天的一个早晨,天刚放亮,就听得有人在敲房门,打开门一看,原来是王家四小子。此时,眼前王家四小子的鲜明形象:衣衫不整、蓬头垢面、面容憔悴、身心俱疲。
“是你啊,快进屋(当时住在单位简陋的宿舍区,两个单间,一间作为厨房、一间作为卧室,且两间房子不是连在一块的,中间隔了几户同事家),别直挺挺地门外站着了。”
“我就不进屋了,简单和你说几句,说完了就走,还有紧要的事赶回去做,哪有闲暇安身静脚啊!”
“再紧要,也不差吃早饭的工夫吧!”
“被你说着了!看我忙的,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湿淋淋、脏兮兮的,还一身的鱼腥味,别把你家的卧室给污染了。”
王家四小子知趣、识相,瞅眼色、明大体,不失农村人敦厚、淳朴、诚实的本分。
“那我也不勉强了,有什么事,你说吧。”
“今天等你上完课的时候,到镇上卖家用电器的店铺帮我买一台17英寸黑白电视机。”
“这么急着来找我,就是为了买一台电视机吗?”
“可不是吗?家中没有电视,每天晚上只能到隔壁的邻居家看,有时要看到深更半夜的,怪不好意思的。”
“说的也是,白天劳累了一天,晚上看个电视丰富一下生活,是必须的。可是看晚了,总会影响到别人家休息的。”
“谁说不是呢,有时人家想休息,可又不好意思赶。我总不能赖在人家不走吧!思来想去,还是找你帮帮忙,买台电视回去。”
听了王家四小子的话,我知悉了他此番来意,但脸上也随即呈现出了难言之色。
1999年那时,我每月工资只有区区几百元(模糊的印象中差不多四百多元),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人日常生活的开支,是正儿八经的月光族。若是撞上日常生活额外的事情(比如同事、同学、朋友、村邻或是亲戚家有孩子满月、六岁、上大学、结婚,或是家里“老”人、乔迁之喜之类的),还要到别处借钱用,根本没有能力为他购买一台电视机。
“不怕你笑话,我这点微薄的工资只够勉强养家糊口的,实在是爱莫能助、力不从心!”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知道你是有实力的,这点小事对于你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只要你跑跑腿、动动嘴,就能解决了。这几斤刚捉上来的小虾留给你中午吃。我走了,买电视机的事就交给你了,明天这会儿我来取。”王家四小子话还没说完,就匆匆忙忙,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王家四小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的心中充斥着万般的为难。
“刚才,我看到王家四小子来找你,何事啊!”爱人如是急切地问。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没什么事,就是送几斤新鲜的河虾给我们中午吃。”我没打算让爱人知道这件事。
我把网兜里活蹦乱跳的小虾递给了爱人。
“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你不会撒谎的,对吗?”
“实话实说吧,王家四小子来找我给他买一台电视机的。”
“他找你买什么电视机?你卖电视啊?”
“他时下手头紧,让我帮他买。”
“孩子前几天发烧都没钱医治,难道你忘了啊!他手头紧,你手头很宽松是吗?”
说到孩子发烧这件事,我可以用终生难忘一词来形容。
那时,孩子未满一周岁(1998年5月出生),有一天发烧了,我和爱人带孩子到医院看大夫(当时医院和我所在的单位几乎是门对门,呈不足百米的交错状,中间隔着一条不足五米宽的健康路),当挂过号、问过诊、划过价之后,却没足够的钱取药,这无疑急坏了我们夫妻俩。
“今天不是发工资了吗?你回到学校找一下丁会计,看看发工资了没有。”爱人如此急促地吩咐道。
我一路小跑,返身回到学校问了丁会计,得到的回复是:工资要等到次日估计能发。那会儿工资都是由镇财管所负责发放,很少有及时的。我十分失望,迈着沉重的步子再次来到了医院。爱人见我一脸沮丧的样子,心生明白。
“孩子发烧不能这样一直拖着,你去找同事借点钱先给孩子的病看上。”
我复又回到单位,从沈老师(沈鲁影,该老师已经病故多年)那里借了一百元钱给孩子打上了点滴……
我和爱人抱着刚打完点滴的孩子在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正巧遇上了村子里几个赶集的村民。
“你们这是准备往哪里去啊!”我随口问道。
“正准备到你家吃中饭呢!”其中的一个村民说。
“那就和我一起回家吧!”
本来口袋里还剩下的五十多元钱留着第二天再给孩子打点滴的,这会儿只能拿到综合市场买菜招待几个村民了。
“既然王家四小子找上门了,总该给他想想办法吧。过日子,谁家没个大困小难呢?没钱买,就到卖家电的地方给他赊一台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你明天还是当着他的面婉言回绝了吧。”
“试试看吧!如果不能,我也不会勉强自己的。”我知道爱人心存顾虑,才有此一说。
那天,我在一个既是同事又是同学的亲戚家帮王家四小子赊了一台电视。我许给姓李店家的承诺是:一个月的时间把电视机的款还了。
次日,电视机被王家四小子精气神十足地搬回家了。
一个月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可是王家四小子却没钱给我。为了不影响同学亲戚的资金周转,也为了不失信于人,我只好把电视机的钱垫付了。两年的时间过去了,王家四小子依然没有把赊电视机的钱给我。因为这件事,我不知道被爱人责怪了多少次。
2001年秋天,妹妹要到县教师进修学校参加成人中等师范语文学科专业培训,没钱交学费,我吩咐找王家四小子帮忙解决一下。
“我若是有钱,早就还给你哥哥了。再说,你哥哥也不差这三百、五百的。”
“你有钱贩鱼、收鱼,就没钱给我吗?”
“我不贩鱼、收鱼,怎么养家糊口呢?我总要留一些本钱吧!我把本钱都给了你,还怎么生活啊!有时贩的鱼,连本钱都卖不到,哪能说次次都赚。”
“我不管!你要生活,我要上学。今天,你要不把钱给我,我就把你船上的鱼弄到集市上去卖。这船舱里的鱼保证超过一台电视机的钱。”
王家四小子见妹妹要拿鱼,又觉得理亏,只好极不情愿地把电视机的钱拿了出来。
妹妹如愿以偿地参加了培训,王家四小子贩鱼也没有受到此事的影响,中断了苦心经营的生意。
王家四小子衣单食薄的生活犹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