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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白:遥想华佗

作者:江湖一声叫   发表于:
浏览:84次    字数:2548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49篇,  月稿:0

  想写华佗,至少在十年前。

  他葬在沈丘,也即我所居住的小城一隅,没有理由不为之写点什么。毕竟,能冠以“圣”字而被后世赞之颂之祭之祀之的人屈指可数。

  公元208年,初秋,一艘木船,飘着灵幡,逐颍水东下……近岸,田园残破,树木凋零;远处,旌旗明灭,鼓角悲壮。

  船上所载,正是华佗的灵柩。他在许昌被曹操杀害,罪名是“不从征召”。他的弟子要把他葬于谯。路线是浮颍入淮,再转涡水北上。谯即今天的亳州——那是华佗的故乡,也是曹操的故乡。

  抵暮,船到项县。项县是一个小城,是春秋时期项子国故地。此时,城外临水而居的几户人家,灯火初放,点点橘黄的光散落在微波荡漾的颍河之上。

  突然,有狗狂吠起来,惊得黑魆魆的城墙影子似乎都抖动了起来。

  “是华公?”

  “是华公!”

  “是华先生?”

  “是华先生!”

  ……

  消息很快传进城里。像是闻说羲和驾着太阳的车子降临一般,人们呼邻唤舍,扶老携幼,倾城而出,开始迎接他们的神……数日后,华佗被他曾经救治过的百姓,隆重地安葬在颍水的南坡之上,接受来自最底层的供奉和祭祀。

  灾荒,瘟疫,战争,这个时代具备了乱世所有的不幸。

  曹操,那位视其“与我同壤而世为仇雠”的人物,在《蒿里行》中也曾写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史载,在华佗被杀那年(是年冬,赤壁之战爆发)之前的五十年间,社会人口由五千六百四十八万锐减到一百四十万。平均一年递减一百六十多万。

  这是一段多么令人不堪审视、不堪卒读的历史啊!

  华佗只是一个郎中,即便有再神奇的医术,再仁慈的心地,也无法改变干戈蔽天、尸骸盈野、田园寥落、骨肉流离的社会局面。那是关羽、张飞、赵云、许褚、张辽的天下,更是诸葛亮、周瑜、鲁肃、荀彧、郭嘉的天下;那是贾逵、邓艾、吕蒙、陆逊、姜维的天下,更是董卓、曹操、司马懿、刘备、孙权的天下;那是雄心和壮志的天下,更是权术和谋略的天下。

  而“仁人恻隐”之襟怀、“民胞物与”之志向,宛如细民之生死、黔庶之休戚,早已被践踏得如同齑粉一样,随便一场岁月的风雨就会吹打得干干净净。

  我们不怀疑曹操落笔写下《蒿里行》时的悱恻之心,但我们也有理由相信,他在屠徐州、屠雍城、屠彭城、屠邺城、屠柳城时,已是一个毫无人性的魔鬼。以杀止乱,以杀慑敌,以杀安人,看似有一定道理,但动辄杀人数万甚至十数万,其实都是残暴之性的膨胀。不过,其前提是:他要拥有一定的权势和地位,驱之可驱,杀之欲杀,为所欲为。否则,大抵不会出现“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壮观”场面。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是古代知识分子的理想。曹操在年轻时,南阳名士何颙曾预言:“汉室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而汝南名士许劭则谓之曰:“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也!”曹操出身于豪门,有出将入相的基础。至于是否将“救民于水火”作为自己的志向,我们不得而知。而他的同乡华佗,则做了一个悬壶济世的良医。他手摇金箍铃,走村入户,足迹遍及今山东、江苏、安徽、河南交界一带。

  进则报效社稷,退则造福乡梓。治国和医人其价值取向本来是一致的。但华佗遇见曹操,就像伊索寓言中的羊遇见了狼。

  有人说,杀一为罪,屠万为雄。其实,对像曹操这样一个手握王爵、口含天宪的人来说,诛杀一人,如杀吕伯奢、杀孔文举、杀杨修、杀华佗,与屠戮一城,在他眼中是没有什么轩轾的。负罪感,那是他人字典里才有的词汇。

  华佗葬在颍水南岸上。他的墓是村民用一抔一抔的泥土垒起来的。现在,墓仍有八米多高,在我所见的名人墓冢中,既不算高大,也不算渺小。但其冢前的祠庙和碑碣实在有些鄙陋——三椽小屋,高不盈丈;半截旧碑,字已难辨——与在安阳的高陵之规模有着不啻天壤的区别。

  耐人寻味的是,即便在亳州,曹操和华佗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也是大不一样的——前者要受推崇得多。这一点,我们从一件事上就可以看个明白:在亳州市中心的魏武广场上,主题雕塑原为“千秋柱”——柱子顶端是亳州四位历史文化名人老子、庄子、曹操、华佗(一说陈抟)的锻铜人面雕像。2016年,为了顺应民意(官方的宣传是:既展示了亳州市的曹魏文化特色,又表达了家乡人民对曹操的深厚感情),当地将其改为“勒马悬缰、挥鞭远眺”的魏武一人之巨像。真不知道,当四面铜像被抛于一地时,其余三位也被他们称为先贤者,若在天有灵,该作如何感想。

  是啊,“酾酒临江,横槊赋诗”,“东临碣石,以观沧海”,“青梅煮酒,高论天下”,这是何等的才情、何等的气概、何等的风流啊!不崇拜这样的人物又能崇拜谁呢?

  至于那残破的家园、流亡的人群、哭啼的婴儿,至于那枕藉沙场的尸骸、侵染泥土的血污、黤黮世界的灵魂,因为久远,因为疏隔,因为非亲非故,因为无缘无份,早已没人记得了,或者说,早已不应该有人记得了。毕竟,怀英雄之志者多之又多,抱藜藿之情者少之又少。

  我曾数次陪友人去华佗冢。驻足处,睹之杨花飘扑,睹之楸叶离披,遥想那个久远的生命……

  萧伯纳说:“真正值得歌颂的,是那些历史上和当下,不懈地争取和守护着人的自由、权利和尊严的人。”

  华佗,他救治的那是生命啊!比之自由,比之权利,比之尊严,生命才是前提,才是最根本、最珍贵的东西。可不少人却将生命以及救治生命的人视为草芥,视为虫沙,视为蝼蚁。请问,其良知何在?天理何在?

  2021年仲秋,疫情有所缓解,我和友人杨鸿飞、刘永成二君,于暮色降临之时,到华佗冢前——无酒无肴,无花无香,只默然对之。

  在返回的路上,我们从在建安二十二年因疫病一时俱逝的徐干、陈琳、应玚、刘桢,聊到在2020年死于武汉的游子雪松,从王璨的《七哀》诗聊到方方的《武汉疫情日记》。是啊,历史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悲莫悲兮的是,无论多么杰出的人物,在宏大的时代背景下,也许只是一粒尘埃。华佗之死,既不惊天又不动地。但与徐、陈、应、刘有所不同的是,华佗是死于刀斧之下,死于一人之盛怒之下。

  次日,心中犹感慨不尽,便作一律,聊书所怀,并寄杨、刘二君。诗曰:

  一隅高冢似崇阿,烟火千秋祭华佗。

  横槊悬壶皆已矣,匡时济世复如何。

  遍看人物几成圣,细数英雄半是魔。

  庙貌碑文瞻仰处,颍河不改旧时波。

  2024年7月18日,于白石斋。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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