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加坡出关到马来西亚的吉隆坡,沿途一百多公里延绵不断的油棕树,像无数披着脏腻发辫的粗皮肤女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在强烈的阳光下慵慵地伸着懒腰,打着长长的呵欠,叫人没法儿老打着精神死盯着不放。就想到这马来西亚终究还是个农业国,怎么能跟刚离开的新加坡媲美?而且,听导游说,由于历史的原因,马来西亚须无偿向新加坡提供淡水,新加坡加工处理后,用不完的又买给马来西亚。人家一肚子的火气又叫你没法儿去问个究竟,就觉得这马来西亚之旅肯定没劲。
确实,直到离开马来西亚,还有不少人觉得白来了一趟。我却大不以为然。在一路看过来的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这三个国家中,鄙人以为最有异国情调的是马来西亚,最让人惊讶的是马来西亚,最让人难忘的还是马来西亚。
说白了,我喜欢马来西亚。
在马来西亚,不知为什么,一到马六甲,我的心就一下子变得平和了,平和得使我忘记了自己的游客身份,感觉不到任何的陌生、隔离乃至压力,就好像傍晚时分外出散步一样,散出了许多的悠闲、轻松和愉快。
我们正是在黄昏时赶到马六甲的。太阳的的几抹余晖撒在浩淼如烟的海面上,仿佛一部巨大的历史典籍的烫金封面,沉重得让人翻不动。那里面记载着马来族人的历史,记载着郑和七下西洋五过马六甲的历史,记载着葡萄牙、荷兰、英国、日本当年入侵马六甲的历史,还记载着马六甲本意为“树”以及十五世纪她被发现的种种典故。当我和导游你一句我一句闲聊之时,轻纱似的暮蔼已像散步的各色人种,遍布在马六甲的每个角落了。在这里,除了本旅游团的几十号人,你遇不到一个熟人,但满目的陌生人,中国人,白种人,尤其是当地众多的浅棕或黑棕皮肤的马来人、印度人,没有谁用异样的目光和表情打量你。你走你的,他走他的,互相间没有警惕,没有敌意,没有半点让你感到不安的东西。不像泰国和新加坡,除了黄皮肤的就是白皮肤,让人感受不到这是到了异国他乡。而且更让我感动的是,那些浅棕皮肤的马来人,对中国人非常的友好。他们甚至还露出象牙般的牙齿,送给你一个质朴而温暖的微笑。
我从当年荷兰殖民者在一个小山头上构筑的城堡里走下来时,迎面正走上来两位十二三岁的马来小姑娘。她俩围着头巾,穿着色彩丰富但绝不鲜艳的裙装,手拉着手,仿佛两只惹人疼爱的小花鹿。就在我与她俩对视的那一瞬间,这两位大眼睛、长像有点相似的马来少女,脸上浮现出自然而又平和的微笑。这微笑既陌生又亲切,亲切得好像碰上了一位邻居家的女儿。我一下子被感动了,立即用手势示意,要替她俩拍一张照片。我想,这两位善良的马来少女是不会拒绝的。
果不其然,她俩在领会了我的意思后,没有半点的推辞,笑吟吟地按照我的“导演”,并蒂莲一般,坐在了城堡遮阳的一堵城墙下的一块石料上。说实话,这不是理想的拍照时间,但我还是非常认真地把这两位马来少女拍了又拍,把她俩朴素而美丽的倩影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山下广场游客如织。这天,正是马来西亚国庆前夕,当地各色民族有的在集会,有的在用国旗、鲜花和彩带在装饰自己的轿车,管弦队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在进行最后的操练。整个广场荡漾着一种喜悦而热闹的气氛,但这种散漫的热闹是有序而安谧的,你听不到半点嘈杂和刺耳的声音,即使偶尔有几辆零星的车辆从广场中央直直的开过去,也没有行人感到惊讶。这是一个没有任何雕饰的广场,摆了花却没有花坛,而且这些摆着的盆花既无造型,也说不上半点的壮观,了不起算个点缀罢了。喷泉也没有,雕塑好像也没有,周遭的建筑或砖或木或铁,但一律陈旧而低矮,见不到任何气派的现代建筑,甚至还有一溜听不到吆喝声的小贩。倒是殖民者当年留下的诸如荷兰红屋、圣保罗教堂,在染着暗红的暮蔼中有点抢眼。我不知道,如果在这里用大手笔修建一个豪华气派的现代化广场,又在广场四周砌几幢摩天大厦,并赶走所有的小贩和吹号敲鼓的,那么,马六甲傍晚的暮蔼还会这样像历史一样在安谧地流动吗?这种看似无序却有序的烂漫,也许就因此失却了天然的质地,不知还有什么味道?
马来西亚这种对历史的呵护几乎无所不及,即如像郑和庙这个中国人常去的去处,也充分保持了中国庙宇和庙会的特点。庙里就不说了,庙外吆喝喧天的小贩和游客讨价还价的场景,竟仿如国内某些地方,连脏乱差都大抵相似。
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悲哀来……
我的话是有道理的。因为在接着去的位于新首都普特拉贾亚的普特拉清真寺,我不仅领会到了伊斯兰教作为该国国教的至尊地位,也亲眼目睹了这座清真寺的宏伟、肃穆,尤其是它的那份令人清净的宽敞和简洁。据说,这座新建不久的清真寺同时可容纳一万人做祈祷,比吉隆坡的国家清真寺还大。当我穿着外套走进高大宽敞的大厅时,深处正有一批马来人跪伏在地毯上,虔诚地诵念着《古兰经》。而让我略感意外的是,偌大的大厅里,竟无一尊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的雕像。我对伊斯兰教所知甚少,但此时我却在想,穆斯林们之所以没有为他们崇敬的圣人树立雕像,那是因为圣人早已树立在他们心中。或许,那是尊重穆圣本人的意愿吧。
旁边有人轻轻地叫我一声,是旅游团中的那位沉静而美丽的女同胞。她进门前加了一套长裙装,围了一条浅红色头巾,端庄得也像一位穆斯林妇女了。她礼貌地说,麻烦你给我拍个照。又说,我喜欢这里,你呢?还没等我回答,她就向大厅里走了几步,转过身子,双手拧着头巾的两个下端,摆出了一个静物素描般的姿态。
我小心翼翼地拍下了这张照片。因为我想她会把这张照片看得很重的。
我们走出来时,下午的阳光把清真寺巍峨的白色圆顶,照得如白金般耀眼。寺外宽阔的草坪上,见不到一个兜售热带水果和旅游商品的小贩,与郑和庙前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而侧面不远处的总理办公楼前,零星有几辆轿车开出开进,也听不到半点嘈杂的声音。我想,整个普特拉贾亚无论白天和黑夜,永远都是宁静的。
而在老首都吉隆坡呢,这种宁静(还有惊喜)依旧伴随着我们。跟新加坡一样,这也是一座花园式城市。但不同的是,吉隆坡见不到那种长得不见尽头的又平又直又宽的街道。它的街道,大都像山间的小道,上上下下,弯弯曲曲。有时看着就无路可走了,突然间,眼前又是一条繁华的大街,又是一处美丽绝伦的秀珍公园,又是一片造型各异的高楼大厦。据导游介绍,吉隆坡具有大都会气派,它那成百上千幢现代化大厦,没有一幢是雷同的。而且,那些有保存价值的古旧建筑,也在和“现代化”“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吉隆坡的标志性建筑,无疑就是那当时被称为世界第一高楼的双子星座。它仿如两把闪着幽幽蓝光的巨大宝剑,直剌吉隆坡明朗的上空。导游似乎和我有某种默契,他没有让我们直奔“星座”,而是把我们带到她身后稍远的一块草坪上,去远眺这对孪生美女挺拔而诱人的身姿。正所谓“远观轮廓、近品细处”是也。也是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十几位降伞爱好者在双子星高端的连接处,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跳,然后在半空中撑开伞花,翩翩而下,陡然给这座被称之为摩登与传统并存的大都会,增添了许多的生动和浪漫。然而,周遭竟听不到欢呼声、尖叫声,就连我们这些中国游客,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激情似的,都在静静地观看这幅“空中撒花图”。这确实给了我一个意外。
双子星的一楼至六楼是苏丽雅购物中心,其场面之大,环境之好,几乎让我把自己与初进大观园的王姥姥作比了,好在没有人在意我短暂的“浑身不自在”。自己既无钱购物,就找了个偏僻的地方,买了杯可乐独自啜着,免得像王姥姥那样出尽洋相。同时也让我有了两个小时的时间,过滤一下出国这几天的所看到的一切。
在马来西亚,我们还到了海拔两千米的云顶赌场。据说,这是马来西亚政府为华人林梧刚开出的该国唯一张“赌证”。中国游客一到这里就异常活跃起来,有钱无钱的大都要去赌一把,仿佛赌博是中国的国技似的,到哪里手都不生。但即使这样,有人还不满足,说马来西亚玩得不带劲,不过瘾,好像他们阈值极高的神经和细胞,非超强剌激就不能被激活似的。
我是不是因为无钱而老说葡萄是酸的呢?我不知道,但我真想在马来西亚再多走几个地方,比如那些据说非常迷人的小岛。可惜我这次没有这个机会,否则,我借钱都会去的。
二00一年——二00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