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适逢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5周年，而这一特殊的年份于我而言，也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50年前，我投笔从戎，跨入军营;20年前，在经历了一年的代职锻炼之后，我怀着十分依恋的心情与西藏边关的战友挥泪告别。
回望数十年的军旅生涯，最令我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当属在雪域边关工作生活的那一年时光。值此建军节到来之际，谨以此篇致敬为守卫国门而奉献热血青春的戍边官兵，致敬自己曾经激情燃烧的戎马岁月……
——题记
天下第一坡
■ 王争亚
世界上到底有哪些闻名遐尔的山坡我不得而知，然而位于西藏自治区米林县城以南90公里以外原始丛林中的一处海拔3600米的山坡上，却赫然矗立着一块“天下第一坡”的牌子。这“天下第一坡”的美名绝非古时流传至今，亦非现代某个名人大家所封，而是驻守在这里的西藏军区某边防营一连的一个前哨排的官兵们自己命名的。
作为全军首批赴西藏边防代职锻炼的师团职领导干部中的一员，我于2001年8月上旬的一天曾经徒步十多公里艰难地到达了这个四周荒无人烟且高寒缺氧的“天下第一坡”上，并有幸结识了常年驻守在这边防一线前哨排的十余名官兵。
记得那天早饭后，我们从连部的所在地莫洛出发，踏上了那条崎岖险峻、坡陡谷深的原始丛林山路。为了防止我体力不支和途中遭遇野兽的袭击，连长特意派了两名体格健壮的战士带上微型冲锋枪专门护送我上山。从连队到前哨排的图上距离不足十五公里，要说在内地，十多公里的路程也不算什么事。然而在西藏边防一线，则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在向目的地行进的途中，我冒着山体塌方的危险，踏着没过脚背且冰冷刺骨的雪水，艰难地向前哨排进发。遇到有些坡度陡峭的危险地段，还必须手脚并用，如履薄冰地爬行通过。否则，稍有不慎，就可能从峭壁上跌进深不可测、奔腾咆哮的河谷之中。就这样，我和随行的同志经过4个多小时的艰辛跋涉，才到达云遮雾罩的前哨排驻地。
说是“天下第一坡”，其实它只不过就是喜马拉雅山脉群山之中的一个普通的山坡而已。这个山坡的地名准确地叫作桑格尔桑坡。为了方便起见，战士们都习惯地称它为桑坡，桑坡向南延伸10公里，即是那条臭名昭著的麦克马洪线;向北距连部驻地莫洛14.5公里。这14.5公里的距离不通公路，崎岖、泥泞而又险峻的山路蜿蜒穿越在峭壁悬崖或植被茂密的原始森林之中。
桑坡自然环境的艰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特殊而又恶劣的自然条件对官兵的意志品格、生理素质时刻都是一种严峻、甚至近乎残酷的考验。首先是交通上的障碍，由于不通公路，部队的给养和各类物资都要靠官兵们从几十里外的连队背上山。尤其是每年冬春大雪封山的季节，桑坡几乎成了与世隔绝的“雪山孤岛”。交通的不便又带来了通信的困难，报刊杂志和战士家中的来信基本上都要在一、两个月之后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收到。干部战士家中遇到天灾人祸，家人也根本无法及时告知官兵本人。其次是高原特殊气候条件的困扰，由于受印度洋海洋气候和高原温带湿润季风的影响，当地的雨水尤其充沛，每年4到10月份，连绵不断的降雨常常给官兵们的工作生活和战备执勤都带来了许许多多的困难。而大雪封山的冬春季节，又使部队与外界完全隔绝半年之久。如果一旦出现病号，前哨排只有通过军用电台让远在百余公里之外的营部军医进行“远程诊断”。每当担负边境巡逻任务时，官兵又要全副武装地徒步穿越几十公里的原始森林和高山峡谷，逐一到边境线上每一个必须到达的山口。可以想象，其体力消耗是非常之大的。但官兵们豪迈地说，巡逻虽然异常辛苦，但我们代表国家行使用主权却是无比骄傲、无尚光荣。
然而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前哨排的官兵们凭着对祖国、对人民的一腔忠诚，自觉发扬“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奉献、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团结”的老西藏精神，在卫国戍边的岗位上默默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年华，谱写着和平年代军人可歌可泣的动人业绩。为了增强捍卫国家主权、维护领土完整的光荣感和责任感，战士们每天清晨，都要迎着朝阳，在坡上举行庄严的升旗仪式，尽管现场没有雄浑的军乐伴奏，但《义勇军进行曲》的歌声和旋律是从战士们心底里流淌出来的。战士们说，国旗在我们心中是最神圣的，每当看到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自己内心就有一种无比的自豪和骄傲。在营区的周围，战士们还树起了“以苦为荣，阵地为家”和“艰苦不怕吃苦，缺氧不缺精神”的标语牌，以此激励鼓舞自己的斗志。为了活跃阵地上的文化生活，战士们硬是在乱石山坡上平整出了一个半场篮球场和军体器械场;为了解决吃菜难的问题，战士们利用探亲的机会，从自己的家乡带来蔬菜种子，在海拔近4000米的山坡上搭起了塑料大棚，种上辣椒、西红柿、黄瓜、茄子等10余种蔬菜。所有这些，都充分体现了边防官兵乐于吃苦、甘于奉献的优秀品质和高尚情怀。正因为有了这样一批敢于挑战艰难困苦、矢志守卫国门的戍边军人，桑格尔桑坡才有了这份安宁和平静。
当然，以上所述，是20年之前的情况。一个月前，与我至今还保持着联系的当年林芝军分区干事、如今已是西藏军区总医院领导的张文恒政委告诉我，经过这么多年的持续投入和建设，目前边防官兵的工作生活条件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特别是交通和通讯方面的条件已经得到根本性的改变，这无疑是令我欣慰不已的。
如今，我离开西藏虽已整整20年，但在雪域高原所经历的一切我却始终难以忘怀。作为一名长期在内地相对舒适的环境里工作生活的我而言，在雪域高原挂职锻炼的一年，不仅是征服困难挑战、经受严酷环境考验的一年，更是我直接感受边防官兵心灵高峰和崇高思想境界的一年。它使我真切地感悟到，人的一生会有种种体验，而最为深刻、最能教育启迪人的莫过于挑战生命极限的艰苦磨砺。当然，人不是为品尝苦难而活着，然而任何东西也代替不了艰难困苦所能给予人的教益。它是那样的铭心刻骨，因为它的深刻程度，已经超过了任何经典和教科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