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散文

迟子建:红绿灯下

作者:儒影春秋客   发表于:
浏览:249次    字数:2925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61篇,  月稿:0

  在城市,当你走到十字街头时,往往会与红绿灯相遇。

  说来好笑,我最初来到城市时,最怕的就是过街。在西安和北京求学期间,只要是有天桥和地下通道,我绝不走十字街。我对红绿灯不信任,它们闪来闪去的,像是两只鬼眼,变幻太快,常常是绿灯一亮,我起步走,却遭逢侧向驶来的一串汽车,它们占据了半边路,阻断你。等它们过去后,你再前行,绿灯的心房就颤动了,红灯随之亮起,你被隔在马路中央,身前身后是川流不息的车辆,有被钢铁夹击的感觉。此时我总会联想起卓别林的《摩登时代》中,那个被卡在机器中的工人,觉得自己是工业化时代的一个可怜虫。

  我喜欢回到故乡,其中的一个缘由是,在乡间路上,我不会为红绿灯左右。能够阻断我脚步的,有时是一群黄昏中归家的羊,有时是几只正午时通过堤坝,要下河戏耍的鸭子。

  据说在交通事故中,死于红绿灯下的行人占了很大比例。闯红灯,是肇事的元凶。有时是汽车闯红灯殃及行人,有时是行人闯红灯自蹈黄泉,这样的行人无疑就是举着阎王爷掷来的招魂牌在过街。不管责任在哪一方,倒霉的总归是人。所以家长送孩子上学的路上,在过十字街时,如临虎口,总要拉起孩子的手。在幼儿教育中,学会通过红绿灯下的街口,也成了必修课。走到红绿灯下,人的心就会紧张起来,你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稍有不慎,就会酿下惨祸。在我眼中,十字街就像匍匐在大地的十字架,它主宰着人的生死。

  我在哈尔滨生活以后,习惯了走红绿灯。前些年,每当过十字街时,看见绿灯闪烁了,我会一路飞奔,分秒必争,抢在红灯敲响警钟时到达街对面。由于年轻,体力充沛,我与绿灯的赛跑很少有输的时候。当街口的行人集体闯红灯时,我也尾随其后,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汽车像一支支飞来的箭,刷刷地在我们身旁呼啸而过,可是大家对它们毫无惧色,我也心底泰然。

  二○○二年初春,爱人离开哈尔滨时,带我去花店买花。我们到了海城街的鲜花批发市场,我选了一束红色康乃馨,几枝黄玫瑰。当我把玫瑰拿在手中的时候,爱人说,别老买黄色的,换点鲜艳的颜色吧。于是,我挑了两枝娇艳的粉色玫瑰。他捧着康乃馨,我拿着玫瑰,散步回家。经由红军街桥下的十字路口时,恰好赶上绿灯眨眼了,我说等下一个绿灯再过吧。爱人说,你跟着我,能抢过去的!他个子高,步伐大,很快就跑到街对面了。我呢,一见红灯亮了,腿立刻就软了,向回撤。这样,我站在街这头,他站在对面,我们中间,是一台连着一台的疾驰的车辆。车辆就像汪洋大海,把我们分开了。三天后,爱人在回故乡的山间的公路上出了车祸。故乡的路没有红绿灯,可是他为了早点回到工作的地方,急于赶路,还是出了事故。他的心中,看来一直亮着一盏颤动的绿灯啊。他是一个疯狂的旅人,只知道一刻不停地向前赶,赶,赶。这种“赶”,这种热情的“奔命”,使我们一个在此岸,一个在彼岸,永隔着万水千山。他像流星,以为自己生命的光华还很漫长,却不知道当他飞速掠过天际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永恒的寂静。

  爱人离去后,我身边没了陪伴的人,可是路还是要走下去的。我曾在十字街头为他焚烧纸钱,都说那是灵魂聚集的地方。再经过那样的路口时,我感觉有无数的灵魂在幽幽地歌唱。远远地看到绿灯要变幻了,我便会放慢脚步,在路边静心等待;人们蜂拥着闯红灯时,我也会原地不动,气定神凝地候着。红绿灯下那些步履匆匆、神色慌张的路人,在我眼里是那么的可怜可笑。

  我想,人生是可以慢半拍,再慢半拍的。生命的钟表,不能一味地往前拨,要习惯自己是生活的迟到者。人是弱的,累了,就要休息;高兴了,就要开怀大笑。郁闷的时候,何苦要掩饰自己,对着青山绿水呼喊吧。我们可以与友人畅饮,一醉方休;也可以对那些邪恶的人当面示以唾弃。我们可以在月夜下多几分缠绵,也可以在旅途中因着美好的风景而多几日的停留。随遇而安,随缘而行。随风而舞,随雨而歌!

  是的,我们要给自己多亮几盏红灯,让生命有所停顿,有所沉吟。这样的红灯,就是我们生命中不息的火焰!只有这样,弱的生命才会变成强的生命,暗淡的生命才会变成有光华的生命!当生命的时针有张有弛、疾徐有致地行走的时候,我们的日子,才会随着日升月落,发出流水一样清脆的足音。

  鹤之舞

  齐齐哈尔旧名“卜奎”,是古黄金驿站的起点,位于松嫩平原西南部,沃野千里,水草丰美,曾是黑龙江的省会。

  我去过齐齐哈尔两次,不过途经它,却有七八十次了吧?往返于故乡与哈尔滨之间,它是必经之路,所以在我心目中,它是黑龙江的“山海关”。出了齐齐哈尔,向北,景致是苍茫的,就连风也是硬朗的;可是由齐齐哈尔往南,却是步步温暖,越走越明媚。

  比起中原的城市,齐齐哈尔的历史并不算长。三百多年前吧,清政府派吉林水师驻扎齐齐哈尔,使它人烟渐起。伪满时,马占山率部抗日的江桥保卫战,就发生在这里。新中国成立后,它是国家重要的工业基地,著名的第一重型机械厂、第一第二机床厂、齐齐哈尔车辆厂以及国内三大军工生产企业,都在这里。可以说,齐齐哈尔是新中国建设的巨人。

  不要以为,这座盛产钢铁的城市,面目冷峻,气质威严,其实它清丽脱俗,有着一颗柔软的心。齐齐哈尔境内有嫩江、诺敏河、雅鲁河、罕达罕河、乌裕尔河等一百七十多条河流,此外,大大小小的湖泊和水泡子也有八百多个,以渔猎为生的达斡尔族,就休养生息在这里。在达斡尔语中,“齐齐哈尔”,就是“天然牧场”的意思,而这座北方的城市,也确实像一个辽阔的牧场。

  如今的齐齐哈尔,最为世人所知的,就是扎龙湿地自然保护区,那儿是鸟类的天堂,著名的丹顶鹤就栖息在那里,所以齐齐哈尔也称“鹤城”。

  这个保护区距齐齐哈尔二十多公里,占地约四万平方公里。每年四五月份,万物复苏时,那些去南方越冬的珍禽,天鹅、白鹭、白鹤等,就会团团簇簇地聚集在一起,挟着浩荡的春风,千里迢迢地飞回北方。它们大概嫌北方湿地的野花开得不够硕大,特意以它们如花的姿态,翩翩落在碧草中,为北方的原野增色。在这些候鸟中,最引人瞩目的是鹤。全世界的十五种鹤中,扎龙就占有六种:丹顶鹤、白头鹤、白枕鹤、蓑羽鹤、白鹤和灰鹤。其中的丹顶鹤被称为“仙鹤”,尤为人喜爱。

  鹤是最美丽的鸟,它头小颈长,双腿修长,是鸟类的“芭蕾天使”,飞起来姿态优雅,落地时轻盈无声。鹤的寿命大抵可以与人类相等,所以它们所感受的世间荣辱与兴衰,与我们一样,它们也因此成了最具沧桑感的鸟。去年,我看了一部关于扎龙自然保护区的专题片,其中的一只丹顶鹤,因为失去了伴侣,在水畔孤寂地立着,时不时迎风展开翅膀,哀鸣不止。丹顶鹤对爱情格外忠贞,一只鹤去了,另一只绝不再寻觅伴侣。看着那只形单影只、满怀忧伤的丹顶鹤,我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下来。

  十多年前吧,夏天的时候,我从大兴安岭出发,经过一夜的旅行,将至齐齐哈尔时,看到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那时太阳刚刚出来,窗外,是大平原清新湿润的早晨。忽然,一片茂密的绿草丛中,一只白鹤翩然升起,从半空掠过。平原因为有了日出,已经够绚丽的了,可它还嫌不够,又为它奉献了一场日出。它身披霞光,头顶朝露,飘飘洒洒的,精灵似地飞翔,照亮了满车疲惫的旅人。这场不期而至的“日出”,让我明白,它才是大平原的主人,而我们,不过是匆匆过客。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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