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七年十月,我光荣退休了。备课呀,上课呀,往复循环了四十多年的教学工作统统离我而去。耳畔不闻读书声,眼前难见同侪影,一下变得无所事事,我真正成了“闲人”。家里呆着,浑身上下不自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开衣柜,抽书屉,满屋翻个遍,什么都想找,什么都找不着,终于体验到了抓狂的味道,郁闷极了。
我知道,不良情绪的积累是很可怕的。有段时间,我一忽儿到东,一忽儿到西,一忽儿到南,在长沙、南宁、广州、深圳、娄底、常德等几个地方飞来驰去,用不断的旅行,不断的探亲,不断的位置变换来缓解心里的郁闷,然而,效果并不太好,愉悦了一阵后,我依然郁闷,依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见我飞来驰去,老不着家,老婆有意见了,老着脸对我说,出去过就是过,在家就不是过吗?你不是挺会玩的吗,年轻时画画、书法、篆刻、钓鱼都会一点,何不捡起来,重新学学,这不就有事做了吗。老婆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使我豁然开朗,有了退休生活的目标和追求。我暗自下定决心,按老婆说的去做,用死力也要把自己从郁闷中拔出来。
京东买纸笔,淘宝买刀石,维品买竿纶,我重操旧爱。从一个有着四十多年教龄的老先生,一夜回到学生年代,重新开始了学习生涯。
画画、书法、篆刻等都是需要高度耐心高强意志学习的艺术,我一介老爱喝醉酒的粗汉莽夫,学起来还真不容易,有很强的张飞绣花的味道。我有信心的是,虽然画画、书法、篆刻看似三门独立的艺术,但他们之间相互交叉,相互联系,甚至互为基础,不管先学哪门,学另外两门都可以找到契合点,触类旁通。
首先,我把重点放在学习书法上。我国书法源远流长,甲骨文、篆书、隶书、草书、楷书演变纷繁复杂;欧体、颜体、柳体、赵体精品异彩纷呈。在我眼中哪种都好看,哪种都可爱。选学字体时,我象面对着一桌美味的佳肴,眼都挑花了。最后,我选中了唐代欧阳询创建的欧体,这其间也有点励志的意味。据说欧阳询五短身材长得丑 ,但他的书法却是隽秀劲拔,自领芳华,是为一代书法大家。我不能成为他,但我可学习他。我找来欧体字贴,认真临习。万事开头难,我们这一代人,写字是用铅笔起蒙的,平时都是硬笔书写,一下用毛笔书写,确实难适应。一拿上笔,手直是个抖,笔画歪歪斜斜,自己看了,也觉得难看。哈哈,天书!哈哈,涂鸦!自感汗颜一阵后,还得继续练下去。冬天风雪寒,夏日溽暑烈,我不管不顾,渐入佳境,逐成积习,每天不写两个字都睡不着觉。现今,我的书法不知别人看了有何褒贬,但自觉能养眼于己,挂在墙上,像那么回事。
初战告捷,我发扬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作风,开始了画画、篆刻的学习。我学的是国画,国画的用墨、运笔、用纸、章法和书法几乎完全一样。我个人认为,一个汉字就是一幅画,汉字由状物象形而生,可以说写好了汉字就意味着可以画好画。果不其然,我在学画过程中如春江放舟般的顺风顺水,且所得颇丰。我喜欢画树,觉得中国古代画树特有意思,画中的树叶一律都长在枝杆两旁,活脱脱的一副树木剖面图,虽则这样,但是古意盎然,我想,这应该是鉴定古画的标准之一。难堪的是,因为习画,我成了一十足的色鬼,一看到入眼的美景,就会留连看景时时迷,即是离开了,也会足去神留,有如情侣般的依依惜别。一日,遇一桃花林,远而望之,美丽如天边云霞;迫而察之,温润如少女红颜。我不由眼饧骨软,精移神骇,竟然呆立了。一阵轻风吹来,桃林里落英缤纷,粉红花瓣扯成的幔子,铺成的地毯,更是牵人神思。于桃林中观看半日有余,这才心满意足。当然,最入眼的极品美景,一定会定格在我的图相集或画作中。
篆刻与书法的联系最为紧密,说篆刻是书法的祖师,是硬笔书法也不为错,古代书法就是刻在龟甲金石竹木之上的。动刀之事,须小心谨慎,须有力气。我右手大拇指中指肌肉萎缩,不能用力,只好改为左手用刀,这相当于孩提时代学用筷子,不可能一蹴而就。当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学用筷子学了三个多月,我用左手学篆刻中的冲切刀法也用了半年有余,学着学着就习惯了。初学篆刻者,为了安全,会采取措施,用上印台,防备手被刀戳伤。我在学篆刻的过程中,贼大胆,根本不用印台,徒手握石头,拿刀就冲切,奇怪的是,将近四年了,一次伤也没有受,我有时傻呼呼地佩服自己有篆刻的天份。(哈哈,吹牛了,说不定明天篆刻的时候就会被刀痛吻一下。)现在,刀法虽不是太好,但治一般的篆印还能过得去,偶尔有精品出现。
至于钓鱼,古代有独钓寒江雪,晚来风定钓丝闲,过苕溪尚许垂纶否的佳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更是千古一钓,钓出了一代帝王。古贤把家国情怀,忧时伤感寄寓垂钓之中,格调高古。我没那种境界,那种胸怀,钓鱼纯为调节自己的情绪,寻得一时的宁静欢愉,与古贤们比起来,还真是云泥之别。钓鱼是户外运动,在我这里流程很简单,定好点,钩好饵,甩下线,固好竿后,便老老实实地坐下来,静静地盯着浮标,等待着鱼儿上钩,最激动的时候是看到浮标颤动的时候,最有快感的时候是把鱼扯上水面的时候。我的钓技属二把刀,也就是临武人说的半桶水也及不上,经常钓不到鱼,不过也不失落。有山可看,有水可临,有花可赏,有木可依,所谓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信可乐也。以这样的心情三不三写点小诗小文,亦足以畅述幽情。如为夜钓有感而写的律诗:夜钓——水中浮标星几点,天上冷月玉一轮。惊见白鹭横江渡,静闻青蛉卧草鸣。眼望远山尽回龙,心系佳人皆虚屏。轻风拂过树婆娑,四野顿寒露晶莹。
我就这样在重新做回学生的过程中,过着我的日子。让我欣慰的是,我掌握了所学艺术的基本技能,丰富了知识,提高了欣赏艺术作品的水平。我会被作品在方寸咫尺之间所表现出来的宇宙之大、物品之盛所感动,会理解作品对人世百态的诠释和深思,甚至会沉浸作品梦一般的意境之中,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于是,我郁闷之情逐渐地消释了淡化了,有了退休前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