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散文

陈义怀:院子里的植物

作者:陈义怀   发表于:
浏览:170次    字数:3324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81篇,  月稿:0

  对于植物的了解,我是有限得很。所认得的仅是农村山野间的普通草木,而课本上的知识也只有初中水平。记得那时教我们的是一个刚高中毕业的女老师,讲得没什么趣味,学得也就马虎,不过我们学校附近有一座古庙,林木繁茂,当时是区政府所在地,她家也住在那儿,有几回上课就带我们去庙里现场学习,印象还颇深。但到现在,所学的东西也差不多还给老师了。后来胡乱读了些书,《花镜》、《毛诗品物图考》、《神农本草经》之类,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一旦面对实物,却又是两眼一抹黑了。倒是我家老屋院子里的那些花草树木,因为从小耳濡目染,至今还记得清晰。

  家里的老屋是爷爷在重庆大轰炸那年回来从马三爷手里买下来的,那时候马三爷因为抽大烟和赌博败落了,不断抛售祖上的田地房产,爷爷用二十挑谷子和十升黄豆换了他的两间瓦房,后来又加了一间转角作柴屋灶房算是成家立业了。大概从那时候开始,爷爷就陆续在院子里栽种植物,渐渐地满院绿荫,蔚为可观了。

  先说那株杏树吧,它算得上是主角。我记事的时候,杏树已有碗口粗了,枝叶亭亭如盖。每到春天,开一树粉红的花,引得院子里蜂飞蝶舞,颇有点红杏枝头春意闹的意思。两三场雨后,杏花谢了,嫩绿的叶儿争先恐后地从黑黢黢的枝干上冒出来,细心看的话,会发现叶间还藏着小手指头大的青杏儿,似乎还有些害羞的样子,惹人怜爱。“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来时绿水人家绕”,东坡这首蝶恋花应该就是在这时节写下的吧。不过,儿时并不知道东坡有这样情趣盎然的词,一心只盼着满树的杏子快些长大,这也是小孩子的人之常情吧。爷爷看我眼巴巴的样子就说,还早呢,麦子黄,杏子熟。才知道那叫麦黄杏。当坡上麦子黄了的时候,麻雀就成了院里的常客,这些机灵的小东西也盯上了满树黄澄澄的杏子。我知道,收获的时节到了。一树杏子大概能摘六七十斤,除了自己吃之外,大部分都挑到街上去卖。跟着爷爷去卖杏子是我儿时的一大乐事。走街串巷卖完杏子差不多已是中午了,爷爷通常要带我下馆子打一顿牙祭,然后去镇江寺看一场川剧或者到河边的茶馆喝茶听评书,关于三国、水浒、杨家将的故事最初就是从茶馆里听来的。

  杏树旁边是一棵核桃树,正好在堂屋门口,高丈许,一半枝叶伸展在房顶上,恰能挡住夏日灼人的阳光。爷爷奶奶都喜欢坐在它的绿荫下巴嗒巴嗒地抽烟,那安详满足的神态让人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抽烟更惬意的事了。核桃树满身都是刀疤,每年爷爷都要喂饭,说是这样它才会多结核桃。我至今不知道这是否有科学上的根据,不过村里人都这样做,或许这只是一种风俗,起到心理上的安慰和暗示而已。我不怎么喜欢核桃树,觉得它不如杏树好看,春天不开花,叶子也绿得呆板,到了秋天树叶凋零,只剩下干瘪的枝条,总让人想到拔了毛的鸡。不过,爷爷的看法和我完全不同,他说,核桃比杏子耐放,过几年也能吃,而且核桃更有营养,杏子伤牙,不能多吃。那时我不以为然,但现在我的看法和爷爷差不多了,时间确实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许多东西。

  我最喜欢的是院子边上的那架葡萄,根茎在离地一米许的地方分作两枝,胳膊粗细,牢牢地缠绕攀附在它身边的枇杷树上,一副如胶似漆的样子。葡萄树在院子里落户的时候只是一截不起眼的藤条,小鸟依人似的靠在专为它搭建的一个支架上,爷爷时常都给它浇水施肥,我有些疑惑地问:它能长大吗?你慢慢看吧,爷爷显得很有信心。但我一直担心,感觉它说不定哪天就会死去。然而,它似乎要证明自己的存在,很快延伸蔓延开来,不到半年,支架已不够它伸展手脚了,它的势力迅速扩张,很快就在枇杷树上建立了根据地,并且一点点侵蚀上升,到最后竟攀上枇杷树最高的枝条,居高临下地享受阳光雨露了。第二年,我们品尝了葡萄树结出的第一批果实,有点酸涩,但也很让人喜出望外了。第三年,小孩子们就可以在它虬曲的枝条上玩耍嬉闹了。它也成为我们光顾最多的树,特别是葡萄熟了的时候,一个人悄悄潜上去藏在枝叶间,可以狼吞虎咽地吃个饱,现在想来,孙悟空偷吃蟠桃也不过如此吧。自从葡萄树一天天得势,枇杷树就慢慢地被冷落了,它的枝叶掩映在葡萄树茂密的枝叶间,似有似无,只有在枇杷成熟的时节才让人想起来,而且枇杷也一年比一年结得少而小了。葡萄树与枇杷树的竞争虽有些残酷,不过并不影响它们共同给我们带来夏夜乘凉的乐趣。吃了晚饭,在井台边痛痛快快冲一个凉水澡,焐一堆柴草熏走那些讨厌的蚊虫,搬了凉椅,摇着蒲扇,看星光从树缝间一点点筛下来,听着田地远远近近的蛙鸣虫唱,一天的疲乏劳累顿时烟消云散。偶尔有一阵风不知从哪里吹来,夹杂着淡淡的稻花香,整个人微醺一般,如临仙境。

  该说说那两棵酸枣树了。它们俩兄弟似地并排笔直地守护在院子的左边,如军人立正的姿态,需仰视才能窥其全貌。我们村里小孩子都爱爬这两棵树,不过只有很少人才能征服它们。秋天,酸枣黄了,馋嘴的时候找几个人一起抱着摇晃,一会儿就听见噼噼啪啪地响声,我们一哄而上转眼就抢得精光。那时的酸枣并不酸了,另有一种特别的甜味,十分可口。提起酸枣树,就想起邻居老马的事来。老马是马三爷的女儿,和我家是邻居。她丈夫是她家以前的佃户,后来参军提了干,脾气也渐长了。有一年回来,把自己的儿子吊在两根酸枣树间用皮带抽打,打得老马眼泪花直转。再后来,老马的丈夫就没有回来过了,我小时候经常帮老马给她丈夫写信,可她却没有收到一封回信。离婚手续是丈夫的小舅子来办的,已是二十年后的事了,那时老马的精神病已差不多好了,不过还是大哭了一场,最后得到的是每月二十元的补偿费,而且还不能按时收到。老马死的时候,儿子给父亲打电话,接电话的说,没有这个人。不知丈夫故意逃避还是也像老马一样,也去了另一个世界了。

  桃树在院子里并不起眼,只是很小的一棵,有些畏缩地躲在老屋转角的地方。是那种棉铃桃,到九月份摘棉花的时候才熟,个很小,身上还生一层绒绒的毛,看起来远没有水蜜桃那样诱人,不过味道却是好多了,脆而甜,经常是还没成熟就被我们吃光了。不过桃树的好处不在果实而在花,《诗经》里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后来历代吟咏桃花的诗文更是洋洋大观。陶渊明在《桃花源记》开篇就描绘了一幅关于桃花的美景“忽逢桃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草,芳香鲜美,落英缤纷”,引得后人一直在寻觅那个世外仙境。关于桃花最著名的诗句当数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寥寥二十八个字,把与美人失之交臂的落寞与惆怅定格成千年的经典。每次触及这些诗文,总会想起那株桃树来,它仿佛还开在三月的春风中,蕴染出一个农家小院的诗意。

  老屋的院子前面立着一株香椿,一棵芭蕉和一树花椒分列左右做了它的陪衬,这样的搭配也许不符合园艺上的美学规律,不过本来也不是刻意的,只是因地制宜罢了,倒觉得另有一种味道。花椒树是祖父捡回来的,已被车碾压得不成样子,没想到还成活了,每年都结一树绿缨缨的花椒,能收十来斤。平时村里人上下路过,打一声招呼,随手摘几颗也是常事。芭蕉的实用价值差些,但嫩绿肥大的叶子很能悦人眼目,到了雨天听雨打芭蕉也是一种享受,更何况家里做干菜时芭蕉叶还可作为铺垫和密封之用。香椿是不错的佐料,采椿的时候用竹竿绑了刀子,一点点割下来,束成小把,作酱凉拌炒鸡蛋,都很可口,吃不了的拿去卖了,还可换些零花钱。

  院子四周全是竹子,大多是那种很普通的赤竹,也有几丛斑竹。赤竹可打晒席编箩筐背篼,家里一应竹制用具都出自于它。竹笋一般是不吃的,倒是笋壳派了用场,晒干去毛后,母亲用它来做鞋样。而对于小孩子来说,竹林的诱惑在于鸟窝。悄悄地潜在林子里拿了弹弓袭击树上的鸟儿或者爬到竹梢去掏白生生的鸟蛋,这是儿时的一大乐事。

  其实家里的老屋十多年前就拆了,院里树木也差不多砍了,爷爷为此伤心了好一段日子,那毕竟是他几十年的心血。不久,他又在新屋门口栽了一株核桃树,几年过去也有碗口大了。全家搬进城里后,新屋借给村里一户人家居住,去年冬天,那株核桃树突然折断,第二天,爷爷也突然去世,虽已是近九十高龄,想来还是让人伤心不已。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关于院子里的植物如今已成为生命存在和时间流逝的一种见证,贮存在个人的记忆收藏里,但终究有一天连它也会变得模糊而迷茫的吧。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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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植物 散文 陈义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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