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叶翻红霜景秋,碧天如水倚红楼。”俗话说:“霜降摘柿子,立冬打软枣”。立冬后,生气闭蓄,万物开始进入休养、收藏的状态,天气也逐渐变冷。然而,就在这暮云收尽溢清寒的季节,院子里的那棵未嫁接的柿树上,一串串玛瑙一样的软枣,黄里泛金,拥拥挤挤挂满了枝头。
软枣不是枣,学名君迁子,又名黑枣、牛奶枣、丁香枣、野柿子,属柿树科。因多数人并不认识这种又小、又不起眼的果子,亦叫不上名来,又或许因院子里有许多名贵的花木,诸如腊梅,玉兰,寒绯樱、松月樱、红枝垂樱,金桂、银桂、丹桂,还有银杏,李子,木瓜,石榴,无花果等等,一年四季都有各种花儿轮番绽放,各种果子竞相飘香,所以也就没人在意生长在院子一角的这棵软枣树了。
每年白露过后,指头蛋大小,又青又绿的软枣便露出厚密的叶片。及至霜降,青绿的软枣果开始透出一丝淡黄。到了冬至,树叶落尽,一颗颗黑紫色、晶莹透亮,挂着一层薄霜的软枣就在枝头摇曳了。这个时候,就便宜了那些斑鸠和红嘴山雀,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来,一群群,叽叽喳喳叫着,在树上啄食软枣。
落下来的软枣也是没人捡拾的,就在草丛中一茬茬地烂掉。
今年的雨水丰沛,这棵树上的软枣似乎比往年还要繁密一些,个儿也大了一些。
这天我下班回家,无意中朝院角瞥了一眼,看到拐角处一楼刚搬来不久的唐夫人站在软枣树下,朝头顶上的树梢瞅着,不时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软枣,吹一吹,放进嘴里嚼着,念叨着:“吃了这么多年,却不知道它最初的样子。有人说是柿子,有人说是黑枣。”
跟在唐夫人身后的小孙女眨巴着一对乌黑明亮的眸子问:“奶奶,这明明是小柿子呀,怎么会叫黑枣呢?” 唐夫人愣了一下,摸摸小孙女的后脑勺笑道:“它就是黑枣呀!”
发现我站在不远处朝树下张望,唐夫人就朝我招着手:“快过来,你瞧这软枣多齐整呀,个个像黑玛瑙一样,可甜了!”我犹豫着走了过去,瞅瞅唐夫人,冲她笑笑,也弯腰捡起一颗,放在嘴边吹一吹,轻轻地咬了一口,一股甜甜的清香立刻盈满了口腔。
唐夫人说:“这软枣呀,如今可不多见喽!难得这院子里还有这么大的一棵软枣树,你瞧这树身,怕是比这小区的岁数要年长得多了!”又自言自语道:“这么甜的软枣居然没人捡!”说着话,唐夫人一转身闪进了屋里。
等我回过神来再看时,唐夫人端了一只盘子出来,在软枣树下的石墩上坐了,将盘子放在面前的石桌上。盘子里有一碟洗净的,黑得透亮的软枣,还有一壶刚沏的冒着缕缕热气的绿茶。
小孙女捏起一颗软枣放进嘴里,又伸手去捏,唐夫人拍了一下她的小手道:“软枣好吃,但不能多吃哟,吃多了不好消化的。”
她斟了一杯茶,端起来,闭上眼,凑在鼻子下嗅着,抿了一口,从碟子里捏起一颗熟透的软枣放进嘴里嚼着,不停地点头嗯着,一幅极享受的样子。
我不忍打扰唐夫人的兴致,微笑着朝她颔颔首,转身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身后忽然传来唐夫人嗓音清亮的吟诵:“墙头累累柿子黄,人家秋获争登场。长碓捣珠照地光,大甑炊玉连村香。万人墙进输官仓,仓吏炙冷不暇尝。讫事散去喜若狂,醉卧相枕官道傍……”是宋代诗人陆游的《秋获歌》。我记起来了,唐夫人退休前好像在市里的广播电台工作。每天早晨,她都会站在院子里的枯藤架下,吟诵一段孙犁的《荷花淀》,或徐志摩的诗。这也成为小区里的一景。她说她很喜欢孙犁的风格,很纯粹,语言通俗而雅致,简洁而细致,率直而含蓄,平淡而浓烈。质而实绮,癯而实腴,发纤浓于千古,寄至味于淡泊。后期的作品,语言似乎更精炼,更含蓄,更“雅”,更富有诗情画意了。
我被唐夫人这种享受生活的态度深深地感动。
第二天早起,我发现有很多人聚在院子一角的软枣树下,在捡拾落在地上的软枣。而唐夫人依旧站在院子里的枯藤架下,迎着一抹朝阳,声情并茂地吟诵着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