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汉平原向西,动车从大山的隧道钻了出来;下午快到四点,我们到了恩施站。
阳光如瀑,远山如黛。
我向四周好奇地张望,郁郁葱葱的鄂西大山,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谙熟。如果不是一路确切地走来,真会觉得自己身在皖西的金寨或是霍山。疾行900公里后,在这里所见的不仅是山景相似,连气温相距也不大。
大巴进入市区,远看山下,一水蜿蜒,依依而来。这就是恩施的清江,江因水清而得名。阳光映照清流,近观水不盈丈,石在浅底,随意而淡远。清江如轻盈的秀女,真的难与阔大的“江”字相匹,倒有几分“离蓬莱不远”的隐逸。
恩施给人的第一印象:山水祥和,全然一副安静的模样。
到了旅店,大厅的电子屏正在展示清江。清江是恩施人的母亲河,在山中蜿蜒800里汇入长江。一水平静,没有用力的奔腾,从容于峰峦之间,处子般的自带光芒。
在客栈歇息一会,小马将晚餐定在老城区一家饭店,我们可以出门更细致地打量恩施了。
同行的咸宝,刘洋,德祥都是地理学科的一方翘楚,便于请问。我这个地理盲方知恩施在武汉与成都之间,是土家族和苗族的州府,它与长江三峡、张家界两大国家级风景旅游区,形成川鄂旅游的“金三角”。传说中的女娲以黄土搓泥人,就在此地。
下午五点多,阳光渐次温软。穿街步行,地面仍炎威逼人。目力所及,不见有高耸的楼宇,偶尔只有几个行人,几辆车悠然而过。
眼前的街面,并不喧闹招摇。卖老冰棒的,卖菜蔬水果的,各种店面门口没有台阶,没有停车位,所有的一切都安逸平和。市里的局级单位就临街而立,若是不细看黑字标牌,它就会被湮没在大街的楼群里。
恩施是平民的,低调的,容易融入。
走出步行街,一个转弯,眼前是施南古城。名为古城,竟是满眼新楼,风格是土家和苗人故旧的建筑格局,楼宇色彩亮丽;仿古作旧,自然不见遗迹老宅的庄肃。
每次浏览古城,譬之丽江,大理,那古意的包浆就从一砖一瓦,一井一宅纷纭呈现:黯淡的木制老楼,联排的雕花门窗,几株枯硕的老树;甚至连门楼、石墙,门墩、影壁,乃至墙角蔓生的植物,都在逼真的细节中,溢出陈香,让你掂量出旷远的份量。
面对古迹,你总会张大嘴巴,觉得自己脑海的苍白,知识储存的局促。
眼前恩施这段新建的街面,却让我有点失落。
其实恩施的厚重是无法轻描淡写的。古代巴人的历史,要早于目前所知的人类起源的极限。1956年,在恩施建始的巨猿洞,发现了300余枚巨猿化石,它撬动了人类起源非洲学说的根基。
“楚客吟《山鬼》,巴人唱《竹枝》。月明神女庙,花发屈原祠。”巴风楚辞,悠远粗犷,我坚信:真正的恩施,不是我眼前的所在。
今晚既然不可见它的“前世”,那就且看眼前的“今生”吧。
饭毕,天色尚明,我们从另一路返回。古城的黄昏,流云像轻盈的羽毛,飘在天上。这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路人安闲,我们也不急不缓地踏足前行,享受着这无与伦比的细腻和安静。暮色四合,铁线一般刚劲的大山轮廓,衬出了山体的质感,靛青色的星空,绵长的山脊,孤深而苍远。
旅游的意义就在这里:遇见一座城,看见一片云,生出山水之间的丝丝缕缕的怀想。
我们开始游览了。第一景是云龙地缝。
云龙河地缝,被誉为地球上最美的伤痕,号称天下第一缝。其名为“缝”,可见其深窄。
云龙河的伏流,在地下沉睡数千万年,后因暗河顶部坍塌而成为峡谷,是为云龙地缝。它深度达30层楼高,平均15米宽。
走下近两百米的“之”字台阶,地缝遂现真容。其两岸直上直下,惊异骇人。缝底流水如玉,凉意如入深井。缘溪而行,无数怪石洞穴和深潭,洞壁冲刷留下的冰臼,让你可想那地下洪流砯崖转石,万壑雷霆的力量。
古意定格,新奇未已。仰头望去,如星如点的雾滴在百米缝顶迎光飞舞,如若细碎的金沙。潜行深谷,竟也可见迅飞之鸟,攀岩之花。
踩着石磴,我们在不断的在惊奇中且叹且行。最后,仰见沐抚瀑布飞流而下,为地缝之行作了尾注。悬河千寻,薄雾云飞,碧水淙淙,连雅静的周力军,杜雪雪女士也不吝赞语,我和大全老孙等急于在瀑下留影。
走出地缝,坐上索道,我们进入恩施大峡谷的第二部分七星寨。
七星寨在峡谷之西,有被称为小楼门、中楼门、大楼门等绝壁组成。
所谓楼门,是恩施人对险要之地的称谓。
七星寨,原名"七惊寨",由七个山门组成。每处寨门都有万夫莫开之势,因在平面地图上七寨位置形似北斗七星布局,故名七星寨。
索道厢里,陈宇凡,张成才,马成业,张一鸣一干少年雀跃惊呼;明宇虽是萌娃,也惊语不绝。无限山川,激发了他们的辽阔童心。我恐高,与他们遽成两立。
刚下索道,出口标高为海拔1632米。站在道口,见山川之势,遒劲恣肆,虽鬼斧神工,不可轻造。
七星寨主要景点有石芽迷宫、土司城堡、一线天、绝壁长廊、古象岭、手风琴,祥云火炬、迎客松、一柱香、双子塔、大地山川等组成,被美国CNN称为中国最美的40个景点之一。
古象岭。为溶岩象形山体,形似猛犸古象。尤其象鼻,劲拔千尺,神形如真。
祥云火炬,是一根山腰上的独立石柱,像玉皇大帝照耀天庭的南天炬火。
手风琴,是记录海陆变迁的自然天书。石上纹理凹凸清晰,线条流畅,造型逼似风琴,观其石形,心中早有仙乐在耳。
“一炷香”,高150米,柱体最小直径仅有4米,海拔近1700米。在万峰耸立的峡谷里,铸造了新异的视觉形象。其上有草木之华,下含烟云而秀,不愧是镇谷之宝。柱顶几棵小松,云烟之中,佛意缭绕。一柱擎天,尽显山力纵横,坚不可摧的风骨。
绕过“一炷香”,便到大楼门。
双子塔是大门楼的标志。它是两座对称柱状山体,拔地三百米,形如芦笙,两相呼应,彼此对峙凝望。晨昏朝暮,俨然门神威严。意定神闲之间,接送降临的大宾。
总之,七星寨十公里内,群山诸峰,或如长剑插天,逼人眉宇;或有大石横卧冈丘,似天外飞来;或上下绝壁,几无路径可通。幸有栈道,人可贴壁而过。至双子峰下山,可见巨杉参天,直指空天;有野花漫谷,绚烂岩际。
下山至停车坪,回视峡谷,天空逼仄,大山堂堂。真乃气势雄强、浑厚苍茫,大有巨碑挺立的“崇高感”,让人心生敬畏。
高山之下,是一道缓坡。斜谷叠翠,万叶依依。隐隐的民居,青青的田园,意态宁静。那云去日朗之间,人意山光,俱有喜态。晚照光明,远视则一带烟岚。
今来之日,万里晴空。但观景区图片,巨峡时常云雾缭绕,群山没入仙境,如同巨画留白。穿出云层的峰岭,像古代战火中突兀的烽燧,粗犷苍茫,诡异神奇。
下一站游狮子山。上午,颇有云雾,满目千山云烟,万壑空濛。我们穿行在最美的水上公路,幽静之谷底,美如处子,让人心生欢喜。
车行屏山之底,一路上溅水而行。路边小流,谋食之鸟,浮水之鱼,历历可见。
仰首苍崖绝壁,皆为雄奇。峡谷渊沉,千疮百孔,悬棺在上,怪石森然欲博人。人行谷底,其小如蚁,绿林深处,或见奇花,或闻鸟鸣,幽境凄清,人不可久留。
峰回路转,屏山大峡谷赫然在目。
人说天下十分风景,七分都在武陵,今日确信。坡陡谷深,我们和马老师的父母一行小心押后。
“极目长天成一线,两山相对出奇峡”,难怪有人叹曰:“蜀道难,其难未必如屏山。”
屏山峡谷“太空船”是个网红景点。河水见底,碧蓝如天,阳光之下,船影布于深底石上,清幽神奇;游船行于河面,犹如悬浮太空,此景引来无数靓女留照。
细究此处河川,陡峭的峰岭把幽藏的深河逼成了一条细带,蜿蜒于深谷之中。百米峭壁笼盖两侧,河道宽仅数米,舟行地窟,悄然没入深峡,十米之外,难辨舟中之人;狭隘处,人张双臂,可抵两岸之壁。仰天仅一线光明,时有飞瀑激水,漫飞的雾滴象欲醉的飞蝶,象蒲公英籽临风乱飞。
如此秀山碧水,心得返朴归真,这里有干净到极致的纯粹。神奇的屏山把浓缩的精华埋在地下:恩施的山川美得醉人,但却低调得令人心惊。
走出深谷,空旷的世界里,游人、树影、和山体同浴阳光,仿佛一幅妙不可言的油画。
坐在山顶小憩,我在回想:烂漫崖花,难问谁种;谋食之鸟,无非自足;垂崖之长藤,随山风摇晃,无欲无求。
太阳在加速降落,我们踏上回程。
颠簸车行,回到了恩施。平和的夜晚,没有广场舞,没有音乐,只有橘黄的灯火,天上的星星。
寂静的恩施,那千千不可数的山,那万万不知源的水,那点点不知人家的灯火,安放在闲逸的穹苍下。没有尘世的纷纭,仅有恩施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