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散文

人间十二月

作者:烟火之人   发表于:
浏览:150次    字数:10438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112篇,  月稿:0

  一

  十二月,一年至尾,念念冬安。

  2

  二

  再次回到办公室,已是一月之后。蜀中的冬阳,像一双魔幻的手,轻轻拂去11月那一场疫情残留在人们心上的阴影。

  那晚,跟同事在铜人李火锅店举杯,庆祝我们重返江湖。不善劝酒,同事们酒没喝好,准备转场,我起身穿大衣的瞬间,瞥见靠窗的位置,内心涌起平平实实的温热带来的感动。原木架上挂着一盏倒梨型的大红灯笼,灯笼下,两个人相向而坐。火锅里的热气很盛,暖红色的灯光下,冒起源源不断的白汽,那袅袅的烟火气明明将两个用餐的人隔开的,却总觉得又被笼罩在一起的,那情景,像极了寻常的人家,很抚慰人心。

  每一次经受严峻的考验后,都倍加珍惜只道是寻常的安宁生活。我也笃信每一场风雨呼啸而过后,定会有碧海青天。

  然,人有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和受阴八苦,其中生老病死,谁也无法避免。特别是病,人自呱呱堕地之日起,就与之缠斗不休。

  那日下午,饮茶,拿捏杯子的手指腹有微微的刺痛,轻轻摩挲,感觉指腹靠近指关节的地方有一颗粒状的硬物,遂对着光线细细端详,见有一丁点儿青,像被什么锥刺了一样。我使劲回忆,也没有被刺的印象。便也没在意。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起床穿衣服时,手指腹突然鼓起一个泡泡,整条手臂有一瞬间麻木。一边纳闷一边摩挲那个气泡,一阵能忍受的痛感后,气泡倏然消失,像气球被放了气一样,手指恢复到正常的模样,完好如初。

  几天后,也是起床时,又出现同样的症状。早餐后,我便去附近的诊所看医生,奇怪的是,等我走到诊所跟医生讲述症状时,它竟然偃旗息鼓,又消失了。医生看了看我的手,说,没啥问题,回去热敷一下即可。一天相安无事。

  又一个黎明破晓时,我一起床,那个泡泡又跟早班打卡一样冒了出来,这次似乎没有自动消失的迹象,手指皮肤被撑得吹弹可破。我便换了衣服去医院。

  排队,挂号,就诊。

  医生捏了捏肿胀的手指,简单询问过后,便开了验血和拍片的单子。

  缴费后,上楼去取血样,拍片。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医生不再自主诊断,仰仗科技。一上医院首先就是各种化验,因而我特别害怕去医院,每次去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这两年疫情不断反扑,医院每一张长椅中间的位置上都贴着醒目的红色标识“间隔位置不得入座“。我潜意识里对周遭缺乏信赖,压根不想就坐。

  血液检验科,医生正在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采集血液,因老人瘫痪了,颇费周折。经历过很多疼痛,我还是无法直视针刺入皮肤的场面,站得远远的。因此被插了队也无妨。轮到取我的血时,医生的声调突然变得十分柔和,她说二十分钟后来取结果。

  我用棉签压住手指,又去排队拍片。

  血样检验结果出来了,还没轮到我拍片,可见就医的人之多。就医的人越多,人间的苦也越平常。

  B超做了很长时间,医生一边查看影像一边询问。手指没有被挤压过的经历,也没有外伤,但内出血,为此,医生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了看得更真切,中途停下,出去后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张透明而柔软的正方形垫子覆在手指上。我像个问题少年,问这是冰块吗?她说不是,可以提高影像清晰度。我后来专门问了医生朋友飞扬,他说那叫耦合剂。最后,B超室三个医生聚在一起看视频影像、研究,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我看见操作的医生眉头紧锁,不断变换着角度反复推动镜头,确实找不出原因。

  最后出的结果:左手拇指低弱回声结节(性质?血肿?)!

  等我拿了B超诊断结果和血液检测报告下楼去门诊,医生已经下班了。

  3

  三

  走出医院,在西南财大附近晃荡,寻找食物。

  毕业后,除了考会计师职称和陪ETA去参加GRE考试之外,很少再回财大校园。十年前,辞去公司副总兼财务主管的职务后,重新回到旅游业工作。我特别喜欢旅行社淡季长长的假期和上下班不用打卡的轻松氛围。当然,我是一个秉性诚恳的人,工作节奏驾驭得很好,能做到不显山不露水但又不可或缺的程度,让自己有更多自主。更重要的是,公司距离家近,可以步行上下班。我觉得那些时间都有了意义,有虚度的惬意又有充满的实质。

  财大南门外,之前有很多商铺,那条街以服饰、文具最为繁荣。不知何由,现时,一条街的商铺差不多全关闭了,剩下两家服装店,靠发电机供电或蜡烛照明,也贴着清仓的告示。是电商的兴起还是疫情导演了这出戏?

  财大外那家牛肉面馆也关闭了,店面一直没转租出去,也没营业,更像是对似水年华的一种凭吊。

  街道很空旷,只有风执着地摇它的叶子,小叶榕树下偶有路人匆匆而过,未免让人生出怅然若失之感。

  曾跟ETA一起在这条街上晃荡过,在种满法国梧桐的深巷子里吃石锅拌饭。她在这里给我买过一条纯蓝色的丝巾。

  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手,独自站在风中等红绿灯。后走过斑马线,径直去那条老巷子找旧时那家石锅拌饭。正值午饭时间,巷子的法国梧桐树下摆满了餐桌。川菜独有的香味和滋滋滋的烟火味儿隐藏不住,深深的巷子,那熟悉的味道从卖铁板烧、米粉、炒饭、砂锅、麻辣烫的店铺窜入鼻息,喉头自作主张动了一下又一下。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行,入座后,一边从纸盒里抽出纸巾擦桌子一边点单。风像极了捣蛋鬼,时不时摇落一片锯齿形的法桐叶,黄叶在人的肩上、头发上、餐桌上撩拨。巷口停了很多电动自行车,骑手们带着头盔和手套,穿行在人群中。他们接了单,从店主手里拿了餐争分夺秒迅速地离开,他们连接着餐厅和百姓的胃。骑手是网络时代催生出的一种新兴职业,具有时代的特征。

  落单的我,混迹于一群青春容颜之间,想起ETA,想起我们个性狂热的读书时代。那年冬天,我的手被划伤了。周末的上午,同学唐永红在我们公寓外面的公共洗衣台洗衣服,我最亲密的伙伴儿静芷看准了时机,拎了我和她的外套和牛仔裤就往楼下飞奔,堂而皇之请唐大哥代劳。唐大哥人长得帅,风度翩翩,哈哈,性格也要命的好,忍气吞声在刺骨的寒风中洗那一堆厚外套、牛仔裤。我站在306室的阳台上,只能看见墙垣外唐大哥的头顶,风把刷衣服的唰——唰——唰声隔墙送进我的耳膜。那声音,也一直响在有关校园的记忆深处。

  我想找一个安静的位置,最好靠窗户,坐下来喝一杯热咖啡,漫不经心地看街景。显然,巷子的沸腾,适合三两个人的私语和六五个人的热闹。

  我走出巷子,从口袋里拿出电话看了看时间,在街上又晃荡了十分钟,才推门进了一家咖啡店。点了一杯清咖,一份紫薯芝士,一片鸡肉汉堡。靠窗的位置,快餐式的桌子小且有种飘浮感,我便选了中岛台的位置。喜欢中岛台像书店阅读区一样的高脚凳,它让人没法弓腰驼背,坐得出精气神来。

  我对面靠窗的位置,一个年轻的女士带着小孩用餐。女士吃完汉堡就开始看手机,她左手拿手机,目光一直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右手下意识去餐桌上拿薯条吃,经常落空,像盲人一样摸索一番后才够着薯条。她手指清瘦。小孩子估摸两三岁,小脸蛋儿上有渐变的红晕。她开始一条一条地拿起薯条,蘸了番茄酱送入嘟嘟的小嘴巴,后来估计是没人干涉她,便一把一把抓了薯条往嘴巴里塞。吃饱了,就开始在椅子上玩儿。

  我在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小小孩是小ETA,我一定要把她吃东西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收入眼波,决不舍弃小小的玉人而贪恋手机。只有走过了,才会明白与孩子相伴的珍贵时光也就那么短短的几年。一旦上了幼儿园、小学,孩子一天一半的时间待在学校,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睡觉,与孩子相处也就早晚的间隙。寄宿后,相伴的时间更少……

  4

  四

  走出餐厅。感觉手指滚烫,又烧又胀。我看了看时间,医院该上班了。

  快步走向医院。诊室人还不多,我把检验结果拿给医生。他看了诊断书,似乎松了一口气。我看他化验的项目,往的肿瘤方向。

  他又看了看我的手指,不肯轻易结论。于是说,观察一下,明天下午再来,我担心里面有东西。

  我看着灼烫的手指,傻乎乎地问:“我感觉越来越严重,如果撑破手指皮肤,爆裂开来怎么办?“

  医生被我逗笑了,说:“那不会。我给你开点止痛、活血的药。”

  “那观察后会怎么处理?”

  “可能还是得在手指上开一个小口子,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缴费取药后,回家。其实我一直都吞不下西药,那些药片融得太快,一吞咽就发吐。吃了两次之后,没效果,感觉更不舒服,我就不愿意受那种苦了。

  次日再去医院,我哥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替我挂号后,外科诊室还没上班。内科医生看了看我的手,她说:“哎哟,好烫,感觉里面化脓了,必须得输液消炎。”

  这时,外科医生也从里面把门打开。查看了我的手指,依然没多说什么,又开了一张验血的单子。怕扎针的我,一看见查血就头大,也心疼备受摧残的手。

  等验血结果出来,血象正常,先消炎。

  开药做皮试。护士拿着针管,我知道躲不过,伸出右手,针扎进皮肤,我还是忍不住轻喊了一声“痛”,她说:“推药的时候更痛。”

  等皮试有无不良反应时,医生又过来看我的手指,他看着看着,突然抬头看我:“你在哭啊!哈哈,做皮试扎哭了。”

  二十分钟后。开药。缴费。输液。

  我哥缴费后,去药房取药回来,医生说:“药送去护士站,我先给你处理了再输液。”

  “现在把手指切开吗?”我惊恐地问。

  “对。我担心里面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

  “打开就知道了。”

  “会留下疤痕吗?”

  “你很在意你的手啊?”

  “那我明天可以去金堂作协吗?”

  医生反问:“有多重要的事比身体还重要?”接着又问,“你是搞文学的啊?”

  “算是吧。”

  “我也喜欢写诗词,因这个共同的爱好,手术费给你免了。”

  医生一边跟我聊诗词一边开处方。他打开治疗室的灯罩,让我坐在凳子上,将手摊在手术台上,开始做术前准备。蚂蚁都不忍踩的我,哪堪直面自己的手指被锋利的刀片切开?别说看,一想到那不堪忍受的情景,眼泪便哗哗地涌出来。

  医生安抚说:“要打麻药的,就一个小口子,一点都感觉不到痛。”

  消毒处理后,只见医生拿了注射器,将麻药吸入针管,对着手指周围扎下去,因为扎的肌肉,相对粗暴得多。一连扎了四针。

  我哭着问:“为什么不打全麻嘛?把麻药推进输液瓶里呀。”

  “这个小手术,用全麻,简直是大炮打虱子,大材小用。”

  我一想到手指被冰冷锋利的刀片无情地切开,就无法忍受。医生一边打开手术器材,一边跟我聊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和滕王阁,还让我看手术刀。

  我哥说:“她哪里敢看,看了我担心她会跑掉。”

  术前准备做好,就该动刀了。

  我吓得不行,把口罩往上拉,把眼睛全部罩住,哭得稀里哗啦。在哭这件事上,很多时候,我似乎从来就没学会压抑。唯有在冷遇面前,我能倔强地仰着下巴,咬着嘴唇,不肯落一滴泪。

  一会儿,大概切开了手指皮肤,只听医生说:“是血肿!”是切开皮肤证实了拍片结论的语气。“你看,果然有东西,好几个凝固的血团。”

  我哥说:“她不敢看,我拍下来。”随即听闻手机拍照的喀嚓喀嚓声。

  医生趁神经稍微松弛的间隙,又开始谈诗词。一会儿讲诗词,一会儿又转移到手术中:“我是沿着手指的纹路打开的,尽量不影响到你的生活。“真是个有趣的老头。

  我立马想到那些合约上的手印以及手机屏保的锁。

  又过了一会儿,据我哥事后描述,用针管吸出里面残留的血,医生如释重负地说:“处理干净了!得缝两针,把血管压住,防止再出血。只有遇到我这种老医生才知道怎么处理。不过,这个起因仍是个迷,没有外伤,又没被重物挤压过,怎么会血管破裂呢?”

  直到伤口缝合,包扎好,我才敢将口罩从眼睛上滑下来。

  医生一边指挥我哥用蘸了碘伏的纱布给我擦手上的血,一边指着他白大褂和墙上我的鲜血让我看。我的头慢慢转过来,看见对面墙上的鲜血,才明白一条小小的血管搏动有多大的张力。当我把视线移动到自己的手上,脑子里一瞬蹦出一句话,我的手上沾满了自己的鲜血。毛衣衣袖被血液浸湿透了,垫上面巾纸,鲜血又浸透了纸张,反复几次……

  5

  五

  手术结束,去交了几百元的器材费,就到病房开始输液。

  床右边是一位年长的前辈,聊天中知道他患的是带状疱疹。

  左边是两个女孩,临床的那个带白色的遮阳帽,另一个穿白色羽绒服。我开始输液,她们的液体刚完。临床女孩的左手腕上缠着纱布,右手小指也缠着纱布。她去诊室没一会儿,那边便传来惊叫:“痛!痛!痛!”连续喊了几声,声音急切,“不行,得打麻药!”

  另一个女孩输完液体,依然在输液室靠窗的桌子前做雾化。一根透明的管子,一端连着仪器,另一端衔在口中,仪器呼呼呼地将药水变成雾气喷入口腔。那女孩吸一阵,停下来对着垃圾桶不住吐口水。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席卷过她的喉咙,咳嗽声干哑。再抬头时,眉头皱成了两支卷烟,对着身侧的男子说:“好苦!”

  男子反应很理性:“再苦还是得忍着。”言毕,似觉不妥,复又加了一句带着温度的话,“我又替代不了你。”

  另两张椅子上,坐着一对夫妻,男的抱着输液的孩子,女的陪着,时不时跑进跑出。

  医生下班前来巡房,他说今天下午真是忙,一点空闲都没有,有几个病人一处理就是二十几分钟。

  接下来的三天,我都上午去输液。

  次日是周六,上午输液的人少。我去的时候,患带状疱疹的老爷子已经在输液。我的病床在过道的窗前。我的液体输完一瓶时,昨天做雾化的女孩也来了。从她跟人打电话中知晓她中午要去参加一个婚宴。消炎药输完,她就一边做雾化一边挂水,只听年长的护士叮咛年轻的护士说,她赶时间,第三组维生素敞开输。只见晶亮的液体跑马一样滴下,源源不断进入女孩的静脉。

  这时,门诊部传来阵阵大声的呻吟声。不一会儿,那个病人弓着腰进来,一边走一边轻微地呻吟“哎哟,哎哟”,很显然,她是在极力忍着疼痛。后面跟着一个身材敦厚的男人,提着药,没戴口罩,露出满面红光。等病人躺上床,他便提着药去护士站。

  病人痛苦的喊叫声越来越大。医生进来,病房里其他人问:“她啥情况?”

  “结石,卡起了。刚打了麻药,要半个小时才有效。”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还有十五分钟。”

  医生走后,估计病人疼痛难忍,大声嚷嚷,半天还不来输液,痛死人了。用我老家的俗话说,言词中带着犁头靶子(带着脏话)。

  护士听到了话里的糙,回道:“去跳楼梯嘛,从一楼跳到五楼,再从五楼跳到一楼,石头掉下就不痛了。”

  病人没好气地回:“我跳楼哦。”

  这时,另一个护士端了器皿盘准备给她输液,她说:“输液又不能止痛,只是消炎。” 显然也是听到了她刚才情急之下骂人的话。

  病人顿时噤了声,呻吟也渐渐小了。

  大概是麻药起作用了,她开始跟患带状疱疹老爷子的太太聊天。

  那个做雾化的女孩刚离开,昨天那对夫妇又带着小孩来了。小孩今天没输液,直接做雾化。仪器呼呼呼的声音一响起,小孩就开始哭,当他爸爸将雾化管子喷头对着他时,他两只小手不断扑打管子,脸使劲朝他妈妈的怀里躲。那是无用的对抗,最终被捉住小手,脸被强行拉出妈妈的怀抱。于是,仪器呼呼呼的声音和小孩子哭声同步。小孩的哭声撕扯着人的心,一直没停歇,哭声变得沙哑。喷一会儿停一会儿。仪器的呼呼呼声像一种指示,仪器停止,小孩的哭声跟随着戛然而止,仪器只要一响起,不论有没有喷药进口腔,小孩按时啼哭。如此反复。

  当手术刀划开皮肤,针头刺进血管,血液涌出,成人和小孩的疼痛是一样的。这些看似精细的细节,相对于细细的血管及细腻的皮肤,仍显得粗粝。唯一的区别是成人能对一定程度的疼痛忍而不发,虽然丧失了童真,但也是奋力生活、熬油刮骨后的隐忍,与孩童的哭声一样牵动人心。

  每一个患病的人,格外期待健康。哪怕是一根筋牵扯,行动带来不适的疼痛;一个手指无法动弹引起的不便,都会从心底渴望惠风拂去阴翳、白雪洗去尘垢、树木倾吐绿意,渴望被煦暖的阳光,万物的呼吸抚慰。

  6

  六

  早上要去医院输液,我能等,其他同事的时间不能等,因而,我头天下午或晚上就得把次日的工作提前完成。一只手打字,复制面积大的时候,笔记本转盘覆盖不完要复制的内容,只得借助左手。手机屏幕比较大,一只手在屏幕上打字慢且不易,连语音聊天都变得那么艰难,一段时间,微信上回复的字寥寥,我觉得非常失礼。生活略微有些不便,炒菜端不起锅,吃饭端不起碗。当然还有更难堪的事,鞋子的拉链咬合比较紧致,一只手穿和脱都辛苦,那天用左手搭一下力,结果伤口崩裂,痛得龇牙咧嘴。

  心里一直记挂着一件事。好些天前,ETA兴奋地告诉我,妈妈咪,这次有寄特货的通道,你可以给我寄茶叶了。

  我说,给你邮寄一盒三年存的小青柑,再给你买些“棒棒娃”牛肉干。那牛肉肉质极好,全是牛小腿上的腱子肉。

  ETA说,其实这边牛肉挺生态的,就是他们宰杀的时候不放血,很腥,买了处理要花半个多小时。

  她去大洋彼岸两年多了,我常常有鞭长莫及的无奈。疫情爆发的时候想给她寄口罩,她不让,说自己在亚马逊买了一箱。我真的想尽一个母亲的心和力,好在,另一位母亲——芝加哥总领馆给她们送去了健康包,里面有N95防护口罩、消毒液和连花清瘟胶囊。

  那天输液回来已是下午了,朋友隔空替我点了餐送来。吃过鸡汤小米粥,我开始在书架翻箱倒柜找信笺,我要给ETA写一封家书。

  我将信纸铺在桌子上,用镇纸压着,一只手写字。一写起来,内心想说的话滔滔不绝。那一个时段,我感觉与ETA相向而坐,像平常电话视频一样聊天。聊到她观念的转变,从她去大洋彼岸过后,我给她稍微大额一点的钱,她不再收,说自己已经满18岁了。那边的年轻人,一旦上大学,吃住和学费就自己去打零工搞定,啃老现象极少。我也告诉她专业很重要,专业是其他业余爱好的支撑。但学习专业的同时,要多学习语言、读书。现在多学习一样,以后的生活就多一份自如。

  等我意识到手痛时,抬头,窗外已是暮色四起。此时,西拉法叶正晨曦初开,想见我的ETA正从梦中醒来。

  我并不介意这小小的付出,一封手写信,ETA在字里行间一定能触摸到母亲那一颗滚烫而炙热的心。我将信折好,和一张用ETA在川大红茶室拍的一张阅读的照片制作的明信片,一起装进复古的牛皮纸信封,感觉妥妥的,才放进茶叶盒子里。这是12月做过的最温暖的事之一。

  给母亲买了羊毛衫寄回去。姐姐问,在哪儿买的,这么好看。这算是第二件吧。

  圣诞节到了,去年在亚马逊给ETA买了一把琴。今年想给她买一条围巾,一顶帽子,一个圣诞蛋糕。她说,我自己选吧。我说,那你刷信用卡。

  平安夜,我给她发了一个节日红包,她开心地收下,附了一句:我们国家的新年也快到了。

  我当时并没有完全领会ETA那句话的涵义。直到两三天后,一个来自优衣库的快递送到,我才恍然大悟。里面一件羊毛衫,一件羊毛长裙。这是她今年第四次给我买衣服。夏天,给我买蓝色的棉麻衬衫、米白长裙;深秋的时候,她给我买了围巾、披风和帽子;入冬时又给我买了两件毛衣。其实她的负担挺重的,房租每个月要1000多刀,还要生活。

  不禁想起自己念书的日子。每次放假回合川,都给家里每个人买礼物。母亲总是非常纳闷地问,没给你多余的钱啊,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多东西?

  母亲看着我晶亮而干净的眸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喃喃自语,每次离开家时养得白白胖胖的,回来时瘦得跟猴儿一样,下巴都尖了。

  想起ETA的孝顺和温暖,我的唇角绽出浅浅的梨涡,我用手指在空气里划了两段半圆的弧线,我们都是好孩子。

  7

  七

  三天液体输完,我以为出门就能抵达春天。看了看日历,12月13日,真正的冬天还没开始。

  周一早上,取了号到门诊。医生捏了捏我缠着纱布的指头,说再输三天液体,还要查一下凝血功能,你这个手指肿得蹊跷。

  我从小凝血功能比普通人差,手臂抽一次血,手背输过液体,小到夏天被蚊子叮咬一下,也至少要一周才散去。

  于是,又拿了单子缴费,上楼去验血。这次取手臂的血。替我取血样的是一个年轻且清瘦的女孩,当采血针刺穿皮肤,捏紧拳头,血液就是导不进试管里。那姑娘踌躇着,一边念叨着看试管,一边用视线的余光看房间里面,她最后回头唤一个资深医生姐,那个医生应声而回,怎么了?

  我明明摸着血管扎的针,但是出不来血。

  那个被唤作姐的医生走过来,只看了一眼我的手臂,便指着我手腕处微微凸显的青色静脉,说其实你该扎这里,只不过扎这里比较痛。

  老实说,我特别害怕扎针。那一刻,我凝神屏息,看着一根针管从臂弯处取出,另一根针刺入手腕的静脉。我是个敏感的人,皮肤被针锥刺、然后挑起的疼痛传来,应是忍着没哼哼一声。我知道,我哼哼一声,那个失误的女孩的内疚就会沉重一分。

  采完血下楼去取药输液。每次护士找血管的时候都会絮絮地说,血管本来就细,皮肤还白,还真不好找。

  到第六天的时候,护士看着我两只手背青一块紫一块,已经找不到可以扎针的地方了。偏偏那个小护士又刺破了我的血管,液体开始进入静脉,我就感觉微微的痛,预感不正常。果然,一会儿手背就鼓起一个包。另个年长一些的护士过来关掉液体阀门,拔出针头,托着我的右手翻来覆去地寻找可以扎针的地方。最后选定右手手背与手掌交界的外侧。我说,我感觉这个地方的血管比较脆弱,后半句的担心隐而不言。护士还是选择了这里,胶带固定好针头后,反复观察了一小会儿,她说,不上厕所的话,应该能输完。

  那天遇到了那个两只手都有伤的小姑娘。她跟我聊天,我问,你念大一吧。

  她说,高二。

  真不容易。高二的课业很紧张了吧,那你耽搁的学业怎么办?

  她说,我请了假。我看你也是手指上做了手术,你真能忍,做手术都没听你发出过声音。

  我笑了笑说,打了麻药的。看见自己手指上动刀,自己吓得不行,我也是常人,哪有什么坚强可言?对了,你的手怎么回事?

  她扬了扬左手,左手关节位移。右手小指开始一个小疙瘩,后来严重了,那天在门诊把那些腐肉全部刮去。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就是刮骨之痛。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承受这种痛楚,让我从心底生出无尽的恻隐。人间的苦,从来不分年龄。

  液体输了六天,查凝血的检验报告出来,显示也没问题。医生拆了纱布,查看伤口,又开了几百块钱口服的药,让几天后去拆线。

  伤口差不多已经愈合,还有一些肿尚未消散,医生让每天用热水泡手,促进血液循环。

  遵照医嘱,第一次用热水泡手时,用最简单的心去感知,总觉得伤口和新长出的皮肤无法承受这种浸泡。持续了一个星期,一个很小的伤痛竟久久无法消除。12月24日,我去市文联听19届6中全会精神宣讲,手指开始反复肿胀。下午,我毫不吝啬放弃感受筹备平安夜来临前的乐趣,又去医院找那位医生。我打车去医院,医生看了一眼,捏了捏手指的质感后说,不管它,继续浸泡。我马不停蹄跑去医院,结果医生前后不到一分钟就将我打发了。听了医生说无大碍,我的心顿时落了地。

  那晚,再次泡手时,明显感觉手指皮肤紧绷感越发严重,我果断停止。担心继续浸泡下去这手要废掉了,于是决定去华西医院看。托朋友墨墨找了医生,挂号时发现华西医院的外科号已经排到一周之后。依然在朋友的帮助下挂了省医院普外科一级专家号。挂号费虽然比区中医院的贵六七倍,一个月来饱受疼痛的折磨后,本来就看淡金钱的我更不惜钱了。

  8

  八

  挂了四川省医院的号后,夜里收到医院通过微信发的就诊时间提示,令我颇感慰贴。

  不可否认,我有很大的心理压力。那夜的梦里,全是看医生处理这只手指的事,这小小的病痛像梦魇一样缠绕着。我已经能想见进诊室后医生开一堆化验单,我在各个检验科之间奔走的情景。只要能治愈好它,我有种视“痛”如归的决绝。

  12月28号,周二。车限行,我哥陪我坐地铁去省医院就诊。还没出发,我就忧心忡忡,这一去又得大半天甚至一天吧。

  按预约时间到达,前面只有一位就诊病人。去导医台签到后,我的名字就出现在等待就诊的屏幕上。我环顾四周,全是病人。静坐等待的、东张西望寻找诊室的、问询怎么签到的。

  轮到我就医,医生一边询问,一边细致地查看手指的症状,说感染了,在发炎。

  那要输液消炎吧?

  医生回,输液基本没什么用,药性到达不了手指上。他看着我的手指,问了一句:“你的手沾了水?”

  我愣了一下,回:“前面那个医生让我每天用热水泡,促进血液循环。”

  医生没有说前面的医生任何不是,可见操守极好。查看我的手指时告知我,要被动活动手指,久了不活动会导致肌肉萎缩。

  我又问:“这手指还没消肿,里面还有东西吗?”

  这个要做彩超才知晓。先给你开点口服的药。

  处方签打印出来后,医生说去一楼缴费取药即可。我道了谢离开。走出诊室,看了看手里的处方签,上面显示药的价格,令我我顿时瞠目结舌:99元。

  想起在区中医院,动辄三五百,也没住院,六天花了四五千。相比之下,不禁苦笑,真是坑。成都话说被烧卷了。

  二楼除了防疫检测,导医人员之外,椅子上坐满了病人。自动扶梯络绎不绝输送着来来往往的人。我们搭乘自动扶梯下楼,排队缴费。缴费后,名字就出现电子屏上,上面显示了取药的窗口。

  我哥去取药,一个大爷拿着缴费单问我:“姑娘,你给我看看在几号窗口拿药,这上面也不显示。”

  我看了看他的缴费清单,下面有一个圆圈里标着一个清晰的“4”。我指着左边的窗口说:“大爷,在四号窗口,你看窗口上面的显示屏上也有你的名字。”

  拿了药,走出医院,冬日清冽的风,让人神志更加清明。我看了看时间,九点半。回头又看了看医院入口,那边依旧人头攒动,规范的就医环境,公道的药品价格,市民自然宁愿到大医院排队也不愿去小医院挨宰。

  9

  九

  不论经历过什么,我还是用仅有的空闲,煮一壶茶,研磨一杯咖啡,做些甜点,让自己相对从容。在冬天里,以温情的笔触,写下人间十二月。

  2021年12月30日于成都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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