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早上回家看母亲,到家时,天还没亮。
家住在菖蒲夹。春天里,菖蒲伴水而生,翠绿而茂盛。房前是西江,江水清凉透彻,碧波中江豚偶尔露头。屋后是八里湖,远山含黛,碧水显幽。最撩人的是湖里连绵的水草,还有在草地里寻食的鸟。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水草多了,什么鸟都会来。草地里有野鸭,有鹭鸶,有鸬鹚,有鹈鹕,有白鹤,运气好的话还能看见天鹅。
吸引来到这里的不仅仅有鸟,还有人。
天清气朗,五颜六色的人涌入草地。八里湖用清新和湿润接受了他们,人们在草地无度挥霍着恣意。喧嚣和嘈杂,留给了八里湖水。
我对母亲说,现在八里湖可热闹了,好多人呢,我也带你去转转。母亲淡淡的冒了句粗话,都是没鸟事的人在那,有什么好转的。别人眼中的风景未必就是你的。这是母亲的观点。
清晨,家门口都是鸟。空气中更多的是鸟的叫声。叽叽喳喳的麻吱鸟,叫声有点琐碎,听多了耳根不清静。灰喜鹊嗓音嘶哑,和早上湿润的空气不太和谐。树梢上的黄鹂,声音清脆,不拖泥带水,似小家碧玉。伏在树干干活的啄木鸟,叫声干枯,瓮声瓮气,虽然也想卖力的加入这晨间的大合唱,但还是缺少了音乐的天赋。最好听的还属远处四声布谷的鸣叫,节律拿捏的准,音和韵美,是今早的歌唱皇后。
回家后,母亲很忙碌。
母亲忙着在小菜园里寻菜,在锅台上张罗。我游手好闲,和母亲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嗑。母亲眼睛不好,视力很差,看我回来,仍跌跌撞撞的忙着。
我不想插手帮忙,我喜欢看母亲仍能忙碌的样子。母亲也很享受,享受着我看着她忙碌。我对母亲说,现在家门口的鸟真多呢。
鸟多有什么用?母亲没好气的嘀咕着。
鸟多不好么?我在母亲面前很弱智。人少了嘛!母亲的气性很大。
02
能把八里湖的山水拍的这么好看的,当属胡铭。这张八里湖的照片,构图干净,有层次,有留白。心中不藏丘壑的人是没有这个境界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胡铭山水俱得。
胡铭,安庆文化老人胡寄樵公子,诗书传家,果然了得。胡铭打趣的说,用我的照片是要收费的。我笑着打哈哈,山是我八里湖的山,水是我八里湖的水,八里湖的山水清纯的很呢。
菖蒲夹麻吱鸟多,喜欢独自站在房子前面桂花树上,做思考状,像极了魏大师。
老宋说,这麻吱鸟好肥啊!
见山是山,看水不是水。含德之厚,比于赤子。
看见了鸟,眼中却只有鸟的肥硕。老宋吃货的名号不浪得。
小小的麻吱鸟,立在树头,引来了更多的大鸟。
金海涛大哥,清秀儒雅,属于大鹏鸟类别。名头响的很,原市作协主席,年轻的时候一不小心写出了电影《月亮湾的笑声》,让人瞠目。据说后来专搞古典爱情片,又折腾出了电视剧《孔雀东南飞》,俘获了不少大妈小嫂子的芳心。
金大哥文字好,不稀奇。难得的是还善饮,酒喝的斯文,酒后语调平和,是大家。
杨老汉,品相属于丫格鸟,他自己说的。他还吹嘘说自己手底下曾经有一万人,好多人不信,可是我宁愿选择相信。
杨老汉性格开朗,豁达,一把年纪,竟也精神抖擞。他经常头戴鸭舌帽,黑布夹克,蓝盔裤子,运动鞋,胯下有腰包,背着单反,在安庆周边瞎逛,遇景必拍,遇到不懂得东西就百度。杨老汉周身有烟火气,但不油腻。
魏振强,自诩大师,经常说安庆识字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号。他从不把自己归属于鸟类。估摸着他也觉得自己做不好一只鸟。魏大师是中年妇女的偶像,可他偏偏喜欢小孩子,没事的时候喜欢蹲在大湖边看孩子数星星,他则在一旁傻乐。
魏大师亲和力强,没有大作家的架子,拉着我母亲的手,像一家人。我母亲哄他说,你这大个子,有福相,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领导。
魏大师笑了,竟然很开心。
陈向东,桐城人,谦谦君子,像云雀,属国鸟系列。向东年轻时干过市委秘书,后来下海经商。闲钱多了的时候,就搞起了收藏。藏品小众、精致,人更有古风。向东不善饮酒,擅长酒后助兴怡情。酒后带一女伴徜徉在八里湖,忘了八里湖的山水。
母亲得知几只大鸟要来菖蒲夹玩,有点慌,急忙急促要我去街上买点鸡鸭鱼肉。我说,这些人都喜素,很少沾荤腥的。菜园里小菜最对他们的脾胃。你要是非烧一些荤腥,他们会认为你是瞧他不起,以为他们过的局促。
农家小菜端上来,青枝绿叶的,桌上弥漫着乡土的气息,欢喜的几个大鸟像孩子,尽管他们都不再年轻了。
老 屋
在我这个年纪的中国人往上数三代,祖辈大多是农民。
过去,中国农民劳碌一辈子,最朴素的愿望除了能吃饱饭外,就是能有一座避风雨的房子。
我的老家原本在东至县靠近长江边的江心洲。曾祖从九江迁来后就一直生活在用茅草、芦苇和土胚搭成的屋子里。下雨的时候,外面大漏,里面小漏。祖父就出生在这四处漏风的茅屋中。
1949年,解放军过江,国民党的飞机往江面仍炸弹,有颗炸弹,在茅草屋后面不远处炸了一个几十米的深坑,茅草屋从此摇摇欲坠。
1954年,长江发大水,世代生活的茅草屋被淹没在江水之中。那时曾祖早已过世,祖父拖家带口,带领全家迁到了安庆,被政府安置到了红星公社,也就是现在的菖蒲夹。
菖蒲夹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地方。这里人多地少,当地人对外来户有一种本能的抵触。当时是大集体时代,祖父头戴礼帽,一身长布衫,怀揣几包大前门牌香烟,手里握着公社的红头文件,加之谦恭有礼的举止,赢得了生产队长的好感。生产队长在一个水塘边用脚量了量,大手一挥,这就是你家的屋基地了。
祖父在水塘边搭了个草棚,一家人临时居住在那里。祖父和父亲每天起早摸黑挑土填塘,用了几个月时间,把池塘填了大半。在生产队的帮助下,和泥、制砖、造瓦、建房,一家人终于在菖蒲荚有了立身之处。这也是我记忆里最早的老屋模样。
房子盖好的第二年,我便出生在这崭新的老屋里。后来陆陆续续,我的姊妹们也相继出生。房子盖好的第三年,祖父去世了,那时我才6个月大。祖父的牌位端端正正安放在老屋堂厅后面的条台上,老屋也成了祖父最后的灵魂归宿。
我八岁的时候,祖母也去世了。她在她丈夫修建的屋子里生活了十年。这十年,是祖母最幸福的时光,她再也不用为下雨而发愁。
祖母安详的走了,她也被请上了老屋堂厅后面的条台。在老屋里,她和她的丈夫一起默默注视着他们的子孙。
经过十几年的风吹日晒,祖父建造的老屋开始破旧,瓦缝漏水,墙体脱落。父亲不得不考虑重新翻修老屋。
1986年,农村包产到户已有三年,父亲手里有了一点积蓄,终于开始动工拆掉老屋重新修建新屋。
父亲修建的新屋比祖父当初建的要大的多。红砖替代了土砖,大瓦换成了小瓦,屋里也添制了不少家具。父亲建的房子是我住的第二套老屋。我们兄妹在这里成长,姊妹们披着嫁衣,从这老屋里出嫁,开始了她们各自的生活。
父亲建的老屋,也眼睁睁看着父亲的棺材从这里抬出去。2009年,父亲弥留之际的前一周,他拉着我的手,恳求他的儿子把从医院送回老屋,他说他要在老屋里离开人世,老屋里有他的爹娘。
父亲走后,老屋便一直空着。
春来秋去,老屋门前屋后的荒草无声的诉说着曾经的故事。每次回老屋,内心便有莫名的悲怆和思念,眼前挥之不去的总是父亲单薄的身影。
2012年,父亲建的老屋也老了,和周围邻居家的洋楼相比显得有点寒酸。我和母亲商量后,推倒了父亲建的老屋,一如当年父亲推倒祖父建的老屋一样,在原址上修建了现在的老屋。
现在的老屋,比以前父亲建的的老屋更漂亮。两层的小洋楼,装潢精致,水电气齐全。
老屋,不仅仅是一座房子,更近乎于一种心灵的归宿。老屋在,我的童年、青春都在。我老了,老屋也将是我的根。
老屋的存在,对姊妹们同样是心灵的慰藉。姊妹们出嫁后,在城里各自有了小家。每逢节日,姊妹们都喜欢在老屋里相聚。姊妹们说,到城里你家里看望母亲,像在做客,只有回到老屋,才有回家的感觉。
对于母亲,老屋更是一种守候。房前屋后的一草一木,都是母亲曾经的过往。我们在老屋长大,那里是我们欢乐的源泉。因为有了老屋,所有的人间烟火,尘世幸福,都与我相关。
居在老屋,夏观星星,冬临飘雪。叶子落入泥土,人心便有了归途。老屋,浸透着我们的悲欢离合,更见证着我们这个时代的沧桑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