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时乃远，执信念，散雾霾，初心不改。
空晴山雨候，江山可待花常开，容颜依在?
——《空晴山雨候》节选
师范毕业快三十年了，昔日的波阳师范早已不复存在，然“鄱阳镇北关2号”在我记忆中却永远清晰如初。
一九九O年暑假的一天傍晚，我正在晒谷场上帮妈妈收谷子，同村的程老师从乡政府开会回来，通知我第二天去县城体检。体检后，我顺利地录取到了波阳师范。消息一出来，村里人的脸上无不洋溢着欣喜的神情，说我是村里第一个正式吃“皇粮”的人。父母都很高兴，为全村人摆了酒席，也请了亲戚、朋友、老师来喝酒，还放了一场露天电影。父亲会木工，亲手为我打造了一只木质书箱，很坚实，现在还可以用。去学校报到的那天早上，父亲带着我到至亲的叔伯家辞行，叔伯们笑着出门相迎，婶婶、大妈们给了我很多鸡蛋，还说了一些祝福的话。我倒是不愿意收人家的东西，觉得很尴尬。父亲说，是出于礼节才带我去叔伯家告别的，图个平安吉利。
父亲挑着木箱和被褥，我拎着大半桶鸡蛋，步行了两公里来到了景湖(景德镇至湖口)路边。那时的公路是沙石铺垫的，到处坑坑洼洼。在路边等了半个钟头，我们挤上了一辆从银宝湖乡到县城的破旧班车，车票每人三元八角。班车一路摇晃，在颠簸中发出“咣当、咣当”声，车内一股鱼腥味伴着汽油味直冲鼻腔，令人作呕、窒息。差不多到中午，我们才到县城。九O年的波阳县(二OO三年十二月十七日恢复鄱阳县名)城很小，当时的大芝路是进城的必经之途，但也是沙石路，到芝山路口才有水泥路。在我的印象中，县城里有水泥路的地方才称得上是“街”了。平时讲的“上街”，主要是到建设路与五一路。波阳师范位于鄱阳镇北关2号，校门正前方就是东湖。我和父亲在学校食堂里吃了午餐后，到校门口买了草席、热水瓶等物品;父亲帮我把床铺擦干净了，铺好了被褥，在铺上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去南昌了。临别前，父亲叮嘱我要好好学习、注意身体，好像还说了些“安心在这里”、“怕他能力不及”之类的话。当时，父亲讲话声音很小，有些话我没有听明白，又不敢问，只是一直“嗯嗯”地回应着。父亲似乎看出来了，试想和我讲明白，可能觉得我还小，欲言又止……在校门口，他来回折返了几次，好像是掉了东西一样，然后又匆匆离开了——从他的眼神中我似乎是看到了他的急切，或者还有一丝不知所措。记忆中的父亲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先后在景德镇、南京、扬州、合肥、芜湖等地某生，为一家人的生活劳苦奔波，甚至是挣扎了一辈子。对于父亲的好，我很难用语言来表达，只能是一直心存感激与怀念。
据了解，波阳师范创办于一九二四年，原名为芝阳师范，一九八一年改名为波阳师范，为教育界、政界培养了很多人。我当年读的波阳师范是免费的，学校每月每人免费发放二十四斤饭票、六斤馒头票、二十四元菜票。那时候我十六岁，很会吃，馒头票绝对的不够用，最多时我一餐吃过十四个馒头。对于我们这些在初中吃过腌菜的同学来说，这里的饭菜真不错——吃花卷、包子、粉蒸肉、辣椒炒肉等是经常的事。我来师范时体重四十五公斤，毕业时六十公斤;身高也从一米五长到了一米七。
从学校大门口进来，高大的法国梧桐树立在通往学校行政楼的大道两旁，道路左侧不远处是我们的教学楼，右侧有三栋并排的学生宿舍楼，食堂在行政楼北边的大会堂一楼。校区很小，在主干道中央有一圆形的花坛，上面栽种了一棵超大的雪松，树冠呈圆锥形，盖住了整个花坛，甚是好看。每天早上，吴校长就站在花坛边上不停地大声喊：“起来、起来做操!”学生会的干部便到寝室去清场，早上睡懒觉是不可能的。既然早上不能睡，我索性和几个练长跑的同学约定一起跑步。每天天还没亮我们就起床，自学校出发向南至建设路，到粮贸大楼(现步步高购物广场)再折向北面的芝山，跳上几百级台阶上到芝山山顶，从芝山后坡下山，经波阳卫校向南沿菜地边的小道回学校，全程约有七、八公里。我们坚持跑了三年，风雨霜雪从未间断过。冬天的清晨，嘴里能呵出一股白烟，当同学们穿着冬装在做早操时，我们穿着短裤跑步回来了，从正在做操的队伍中穿过，老师们看见了也从不批评我们。到寝室后，我拎上一桶水从头上淋下，冲走身上的汗渍，再换上校服。因为头发沒有干透，气温又低，梳头时梳子上会留下厚厚的一层白色冰晶。
我分到了九O(一)班上课 ，班上共有四十二名同学，男同学三十人、女同学十二人。每天上午有四节课，高中三年的课程我们在两年内学完，第三年学习专业课。数、理、化老师上课就像放电影一样快，把课本上的知识给我们过了一遍。当年，我们是全县中考成绩最好的一批学生，教学进度快并没有影响到我们的成绩。音、体、美课放在下午上，我们要么一下午上音乐课，或一下午上体育、美术课，这都是我最喜欢的。蔡老师教我们音乐很专业，先教五线谱，后教简谱，再就是教声乐与乐器。每个师范生至少要掌握一种乐器的演奏方法，我选学了口琴，现在还会。美术课先是胡老师教我们素描，什么“构图”、“明暗调子”就是当时学的。后来，由侯老师教我们画水彩，每个人都要准备水桶、毛笔、宣纸、调色板，还有多种色彩的颜料。画好一张简单的水彩画要一下午，但我们都能在老师的指导下认真地完成。侯老师除了会画画，还会书法与作诗。学校有大型活功时，他总是戴着鸭舌帽半蹲在操场上，我们拉着巨大条幅的一头，他用硕大的斗笔在上面“钩点提捺”一番，斗大的字跃然纸上，章法自然而又气势如虹。侯老师曾在《波阳日报》发表过一首诗，时间太久，我只记得其中一句好像是“俄罗斯的金苹果”。问老师这首诗的意思，老师聊侃地说，他也问过报社的编辑，编辑说“沒看懂”。我问，没看懂为什么发表，不怕您乱写吗?老师回，编辑讲看不懂才是最好的，一定耐人寻味。侯老年纪很大，教我时应该近七十岁吧。讲完诗歌的事后，他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看到他笑，我也跟着笑了。最后，侯老还是给我讲了那首诗要表达的意思，只是太朦胧了，我终究没有听懂。政治课印象最深的是蒋老师讲的《马克思主义摡论》，学习的是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学说。我最喜欢哲学，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人不能两次跳进同一条河流”等，仔细想想，确实如此。因为省里要抽考，我花了十天时间把那本书背熟了，考了95分，居然不是最高分。左老师上心理学经常讲书上没有的内容，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就下课了，总觉得没有听够。汪老师是我们九O(一)班的班主任，教我们《文选与写作》;二OO六年师范学校改制后，老师调往上饶市去工作了。前两年我到上饶出差，曾到老师家拜访过。老师眼睛高度近视，他家住四楼，临别时，我不让送。可老师执意要把我送到小区门口，一直望着我走远了才离开。汪老师做事认真、为人恭谦的品质一直在影响着我。
师范学习，对学生整体素质提升是全方位的。军训是每个入师范学习的人都经历过的，我参加过三次军训。九O年入学后，我参加了第一次军训。在太阳的炙烤下，教官指令我们训练队列、站姿、坐姿，学习齐步、正步走的标准动作。“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是教官对我们的基本训练目标。这个目标让我第一次亲身体验到军事训练对生命极限的挑战。紧急集合有时在半夜，有同学甚至把鞋都跑掉了。内务整理也是训练的科目之一，叠被子、擦玻璃、洗地面等是每天必做之事。通过军训，我和同学们的精神面貌都发生了改变，腰板也直了，校园、教室、寝室干净整洁了。闲暇时，教官也谈起他参加自卫反击战的故事，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格斗制敌……我们听得入神，更有一份对英雄的崇拜，也坚定了我们爱国、爱党的信念。
三年的学习，我成长了很多，我不确定，我是否达成了父亲心中的那份期许?师范毕业后，在近三十年时间里，我在很多地方工作过。从一线教学到教育教学管理工作我都做过，谈不上成功与失败。我想，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时间与行动中堆积，不论世事变幻，不屑世俗纷扰，只求无愧于心，足矣!我要感谢教导过我的老师，不仅教给了我本领，还让我明白：一名教师的价值，不在于你得到了什么，而在于你在为这个社会奉献了什么。
历史的天空，平凡的我，偶然寻得浮云一片。鄱阳镇北关2号，曾见证了我最美好的年华，更有父亲对我的期待。人间我在，若他也在，真好!
2022年9月7日 于鄱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