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大车停在了村口,车上装着铁锹炊具和被褥。一位叔叔将我抱在车上,嘱咐我坐好。父亲坐在前面扬鞭一声吆喝,大车出发了。
这是一辆四个木轮的大车,在平原上行驶十分平稳,所以称作“太平车”。那时还没有胶轮马车,这辆太平车是村里唯一的交通工具。
拉动大车的是一匹红马和两头黄牛,父亲在前扬鞭驱赶,一位叔叔于后协助大车转弯。
秋收后,县里决定在我们平原的土地上人工开挖一条小河,一为排涝泄洪,二为引水灌溉。这是解放后第一个造福后代的水利工程。这些天村里大会小会,干部走街串巷,很快组成了挖河的队伍。父亲和母亲都报了名。他们二人商量,决定将我带到挖河的工地。那一年我五岁。
我们来到一个叫庄王的村庄里。村后不远就是准备开凿的河道。一座腾空的院子里,中间搭着蓬子,蓬内盘好了炉灶。后面及东西两侧的房子已打扫干净,供我们的民工居住。
下午,挖河的男女民工陆续来到,院子里热闹起来。
第二天,母亲将我交给隔壁的一位老奶奶。因为是亲戚,母亲叫我喊她姑奶。恰好姑奶有一位孙子,与我同岁。我每天同她的孙子一块玩。晚上,夜幕降临的时候,母亲从挖河的工地回来,顾不上休息片刻,就将我接回去。可是有一天黎明,上工的哨子响过,已穿好衣服的我,不让母亲走了。母亲左哄右哄,我一直抱着她的腿。“我不去姑奶那里了”。我哭泣着说。
“那你去哪”?母亲焦急地问。
“我跟妈妈一块走”。
母亲看了看屋子,房间里没人了。她将我拉起来,拍了拍我身上的尘土,牵着我的手,急急忙忙地奔赴挖河的工地。
出村是一条斜大路。母亲大步走着,我一路小跑。到了工地,母亲将我放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准备下河抬土。没想到我又一次拉住了母亲,母亲真的生气了,脱下布鞋,狠狠地打了我。从河底抬土上来的叔叔婶婶过来哄我,母亲大声喊到:“别管他,让他哭去”!
母亲走了,叔叔婶婶也走了。过了一会儿,我就不哭了。太阳升起来了。太阳的光芒温暖着我的脸。我揉了揉眼睛,又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开始走近河道。这时才发现,一眼望不到边的河道里人山人海。从河底抬土上来的人群川流不息。河道两边堆放着黄土,黄土堆筑的河堤逐渐升高。河道里插着红旗,口号声响成一片。
这时候,县妇联主任老杨经过这里。
她是最早的驻村干部,曾经在我家吃过饭。人都喊她老杨,妈妈却喊她杨大姐。她是挖河指挥部的副指揮长。她知道我的小名,喊了几声,惊喜地问:“你怎么来啦”?
一位抬土上来的叔叔笑着搭话:这小子想参加挖河,杨主任,你给他分个活吧!
杨主任大笑:“那就跟着我吧,先培养个接班人”。
从此,我不再跟着村里的姑奶奶,每天跟随母亲来看河。有一天,工地上传出一种口号:大干二十天,小河净底竣工!二十天后,我沿着河道往东走,忽然发现一座舞台。我一惊:要唱戏吗?但又听人说:明天召开庆祝小河竣工万人大会。第二天,我和母亲及十几位劳动模范被请上了舞台。杨主任还让我捧着妈妈新得到的大红花。她向台下的群众介绍母亲:张旗,党员,本乡航大庄人。按条件她不该来河工,因为有小孩吗,夫妻俩一个人来就行了。但她们夫妻俩带着孩子同来挖河,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发扬和学习……
杨主任讲罢,台下响起一阵掌声。
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分享着河道竣工的快乐,也憧憬着共产党领导下的美好生活。蓝天上飘浮着白云,秋风里传递着喜讯:在旱涝频发的黄土地上,小河诞生了。
这条逶迤东去的百里小河,碧水清流,先入泥河和淮河,最后汇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