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结了婚,一般情况下半年几个月就会自然怀孕,如果不怀孕,当婆婆的就该犯疑急了,除了旁敲侧击提醒儿子媳妇,这个鸡咋光吃食儿、光咯哒不嬔蛋哩?就在暗地里使劲,她们不是到医院包点药偷偷放到媳妇饭碗里,而是拿把香拿着红洋线或红头绳到庙上或者到坛里(神坛)拴娃娃。把红线系到神像上,磕个头,和送子娘娘或者尸把子祷告一番,解下来,拿回家,给媳妇拴到手脖上,这样不育不孕就治愈了,回来媳妇就能怀孕。
一说有喜了,就会问:你想吃酸的想吃辣的?如果孕妇说想吃酸的,男人就会很高兴:是个带把的。如果想吃辣的男人就会抱怨,咋又是个妮儿哩?因为在他们不用做B超就能断定,成规是酸儿辣闺女。
如果孕妇吐得太厉害了,吃一口吐一口,她们也不到医院去,就到田野去找酸黄棵,掐些叶子放到嘴里嚼,一嚼就管护(管用)了。
如果脚面肿得像气蛤蟆,穿不上鞋子,就找双破鞋子用剪子把前面剪开穿上,鞋子掉,就缀上一个布解翎子(布条),当鞋袢子。
那时候都不避孕,一般是来者不拒,且多多益善,因为人们普遍认为孩子多了不孤,打架有帮手,老了有人哭。所以都会有几个孩子,有的五六十应奶奶了还在生孩子,孩子和孙子同年出生的不乏其例,叫老生子儿。还会出现不少五男二女,说是五男二女是好命,上辈子积德行善修来的,人祖姑娘赠送的。
凡事都是一分为二的,自然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那就是不生儿子老是生闺女的,如果是闺女,她们会认为那就是绝户了,绝户头是哪一辈做了恶了,上天报应的,所以有的人家即便是有五个六个闺女也会再要个儿子,给女儿取上男孩的名字,改改,焕焕,胜(生)男,倩(欠)男,用来引诱,不生个儿子誓不罢休。具体抚养孩子的艰辛,不是他们担心的,反正一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具体是不是真就多子多福这里暂且不表。
那时候怀孕不叫怀孕,叫有了,有喜了。有喜了婆婆自然高兴,赶忙弹棉花、支上纺车子开始纺花织布,给未来的孙子孙女准备小衣服,什么小棉袄,小棉物(裤),小被子,小褥子,小鞋子,单鞋子就会准备好几套,从月坡里穿的软底的鞋兜子,到系带鞋,到猫头鞋,做了就挂到簸篱子上。能穿到好几岁。
那时候怀了孕不脱产,照样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也不是每个礼拜都去医院孕检,往往是临产了还不知道,正在地里干活,感觉肚子痛,不是要生了吧?就往家跑,跑到棉花地就生在棉花地里,男孩取名叫棉柴、疙瘩(棉花根),女孩取名就叫棉花或花儿(我们叫棉花就叫一个字花,说去花地就是去棉花地),生到麦地就叫麦花,麦穗。也不到医院去,差不多每个村都有一个会接生的,不论是正生,还是倒生,她都能泰然处之,人们都叫她接生婆子,她不但是业余的,连接生费也不要,纯属志愿者、义工,有的满月的时候送斤红糖,有的连红糖也不要,就是行善。
小孩生下来,如果是泼辣的男孩就在梁头下挖个洞把小孩的包衣埋到梁头地下,叫扛大梁。也不进暖箱,就喂一勺白开水,或者喂一勺黛黄。
女人生产了也不打破伤风,不输液,不吃药,就给媳妇打碗鸡蛋茶(荷包蛋)。然后再吃一个月的淡面叶子,有条件的杀只老母鸡炖一锅汤,每次加一小勺子,有的连鸡汤也没有,就是清汤面叶,说是吃其他的东西容易剎奶。这时候孕妇的奶水往往还没有下来,就要寻(借)奶,就是把本村正在喂奶的妇女请过来给婴儿喂奶,然后弄些豆糁子熬汤,或者猪蹄子煮豆子给媳妇投奶。
这时候的女人(产妇)身份才开始发生转变,从闺女变成了妇女,从女人转化成娘(当娘、应娘)、母亲。可以公开显怀,也就是可以在公开场所掀开衣服显露乳房给孩子喂奶、挤奶,不论是孩子饿了,还是妈惊了(乳汁涌出),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饭场,会场,而不害羞和不被耻笑。这也体现了作为一个母亲的牺牲精神和伟大之处,不单单是传统意义上家族的传宗接代和烟火延续,也是对人类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作出的重大牺牲和贡献。
三天的时候,婆婆会让媳妇勒着头、系上扎腿带子下床,抱着孙子孙女到老灶爷那里给婴儿报户口。要割刀头,放鞭炮,给灶爷烧香磕头。有的妯娌也开玩笑抹喜灰,喜灰不是红色的,而是黑色的,就是锅堆门子灰(地锅门口的灰),把做父亲的抹得满脸像个花老包(包公,包拯)。
上午女婿要到岳父岳母家报喜,除了拿红白糖罐头等礼品,如果是男孩就装上一个小作业本子,一支铅笔,要是女孩就拿一朵花,岳父岳母不用问,一看篮子就知道是男孩女孩了。即便问也不说男孩,说是“破小子”,女孩不说女孩,说是“果篮子”。如果是两个男孩,会更高兴!中!好!一对上数,发棵了。
知道女儿生产了,娘家会定个日子给女儿送仲米,准备小衣服,毛线,披风,小毛毯,花布,鸡蛋,红糖,炸油果子(油条)或者羊腿。
亲戚邻居朋友也都开始随礼,有的拿十来个鸡蛋,有的拿二斤用粗草纸封成三角形像塔尖一样的红糖包(一般都是八两,很少有顶斤的)。有的上集上买十来根油果子。也有的不拿鸡蛋就拿两封、四封红糖,有的不拿红糖就拿十个二十个鸡蛋。排场的也只留三封再返还一封,但是很多送礼者撕扯(争执)半天也不会要,就返还两个红皮鸡蛋。但是近亲就要㧟篮子,除了红糖鸡蛋油果子,还要有一身小衣服或披风、毛线。
主人会找个小本子把名单和礼数记下来,谁家娘送红糖2斤,谁家奶送鸡蛋10个。作为依据,等到她们也有了孩子,好还人家的人情,这就是所谓的礼尚往来。
十来天以后娘家准备停当,会把所有的礼品送到女儿家,添了份子的人家每户至少会来一个人,男方就会摆桌待客,一般情况下能待十来桌,上喝酒的凉菜,再上十三盏热菜。但是除非衣服之类的留下,也会回篮子,把篮子里放上两个用红颜色煮的红皮鸡蛋,放一封红糖,两根油条。带礼篮子的还放一盒香烟,五毛钱。当然不是一毛二的白鹅、沙河的,至少要五毛一盒的团结的。
那时候还没有尿不湿,也没有纸尿裤,如果是冬天就会缝一个灰布袋,就是一个一尺来长的小布袋,里面装上草木灰,放到婴儿的屁股下面,还会套一个红肚兜,防备婴儿夜里蹬开了被子晾了肚子,说是晾了肚子容易拉肚。用破衣服撕的屎布自然不会少,有时候(比如阴天下雨)十个二十个还不够用,要在锅门口棚两根棍子烤屎布,院里更是晒满了屎布。而这些大多是婆婆的工作,婆子要拿到坑里或者河里用棒槌去锤,去揉搓漂洗,因为她们认为月子里的媳妇不能见凉水,容易落下病秧子。
这时候的婴儿似乎什么也不会,就会哭,饿了会哭,尿了也会哭,长了马牙也要哭,脖子淹了也是哭,睡翻觉了、白天睡,夜里哭。所以就经常见到墙上贴着:天皇皇,地皇皇,俺家有个夜哭郎,走路的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一夜要起来很多次,如果媳妇的奶水够还好说,如果婴儿全部要喂那就更不让人省心了。那时候没有奶粉,没有麦乳精,条件好的,喂的有鸡的,就炖鸡蛋糕子,就是把鸡蛋在碗里打碎,加上水,搅拌均匀,放到水里炖,熟了以后加香油或糖喂孩子。或者拿炒面喂婴儿,就是先把面粉放到锅内炒熟,然后搲碗里一勺子,加一点红糖,用开水沏炒面,搅拌的和奶水一样稀稠,先喝到嘴里,然后再嘴对嘴喂到婴儿嘴里,或者用奶壶。尿一次喂一次,屙一次也要喂一次,每天都要喂很多次,而吃多了、着凉了让(吐)奶,屙奶瓣子,直到能吃面条了,也是先嚼碎再嘴对嘴地喂,很多奶奶说孙子都是说:你是我嘴对嘴喂大的。
冬天揣怀里怕冻着,夏天用扇子打蚊蝇,又怕淹了脖子、腿,就抹上痱子粉,所以经常会看到粉嘟嘟的婴儿脑袋脖子大腿都是白的。又所以,有很多家庭干脆睡觉不熄灯,整夜整夜就让灯亮着,因为那时候都是用药瓶子做的烧洋油的焾子灯,烧得时间长了会烫手,不能端,所以有很多人家就在灯外面糊一层厚厚的胶泥,做个灯套,一听到孩子哭,立马折身起来,端灯照着收拾换尿布,或给孩子喂奶,不用再摸洋火点灯了。
因为媳妇没有经验,婆婆会让儿子和媳妇分床,就是给儿子另外准备一个小软床,(只有床邦没有床板,是用绳子襻的,以后放婴儿,婴儿尿床还可以漏尿,就尿不湿大床的床箔子了。)然后婆婆和媳妇睡到一张床上,一是新媳妇头胎没有护理经验,其次是监视儿子媳妇月子里不能同床,她们说容易落下月子病(寒症),女人会腰疼,落下病的男人就会干吃不上膘,面黄肌瘦,体弱无力,不能干重活了。媳妇还不能出屋,即便是十天半个月以后去厕所也要用围巾蒙着头,以免受风。
这里还有一个规矩,没满月的媳妇不许到别人家里去,即便是妯娌,有事儿也只能站到大门外的路上喊,说是去了会扑宅神,有血光之灾,扑了别人的宅子,就要择吉给别人敬宅子,就是有嫌疑人或叫肇事者,亲自拿扫帚把走过的地方打扫了,然后放盘炮,再给宅神或者老灶爷“当面”公开磕头认错,请求原谅,不要惩罚。不亚于现在的私闯民宅的刑事处罚。
等到小孩满月,娘家人会来请满月,就是把女儿和外孙请到娘家去住上三天五天(五大三粗),女孩六天九天(九天仙女),男方再接回来。
满月就要剃满月头,那时候剃头都是生产队承包的,粮食有生产队里出,个人不打钱,一月一茬,来了就把剃头锅子放到村子中间,大家依次去剃。但是满月头必须把剃头的请到家里,必须另外付钱,两毛五毛,排场的就拿一块,给多少剃头的就留多少,不找钱。有的大人坐凳子上抱着,剃头的用推子或推光头,或留茶壶盖,待得娇了头把子上留个鳖尾(yi),就是留一撮头发不剃,这个头发一直要留到12岁。
只是一满了月就算产假满了,就要正常上工,对于不是四世同堂的家庭,小孩没人看,她们会把背筐里放上麦秸,把孩子放到背筐里,或者放到专门给小孩做的像个火车皮一样下面带四个木轮子的小车子里。不过,半上午半下午可以回家给孩子喂奶,不算脱工,不扣工分。别人也都不会提意见。
所以那时候就经常出事,我们村有一个女孩就被猪咬破了耳朵,一个男孩被猪咬掉了脚趾头,留下了终身残疾。所以那时候小孩成活率也非常低,有很多月坡里就板(丢弃)了,不进坟院,就用箔或者席子卷了埋到河坡里,深深地,怕狗把死孩子扒(拉)吃了。
只到三翻六坐,八爬九沿,满一生子(一周岁),一个扶着,一个拿着摇铃在前面叫:过来,过来给你。小孩敢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大人这才欢天喜地,哈哈!孩子终于可以撒手了!连忙跑到屋里拿出小镢头,跟在小孩后面在地上砍几下,剁掉绊脚锁,这才离手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