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对于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来说,有着特殊的感情。而对于五六十岁的中年人而言,更是有着特殊的情愫和怀恋。
记得五六岁的时候,时常牵着母亲的手,从我们村步行着去七八里外的车镇赶集,陪着母亲去添置柴米盐油等生活必需品。物资极度匮乏的那个年代里,只有到集市和供销社,才能够买到一些生产生活物资。有时开支尚有结余,母亲心情好的话,我通常会得到点儿美食的犒劳——一根冰棍儿、三几个肉包子之类。而这,也正是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儿时的我陪母亲赶集的主要动机所在。
七八岁上学了,寒暑假或周末每逢车镇集,我偶尔会攥着从娘那里申请来的两角钱,跟在村里大人们三五成群的队伍后面去赶集。到了集市上,往往用攥得皱巴巴的两角钱买支冰棍儿、一瓶汽水、两三个包子或二两江米条儿等。回家的路上,一边吃一边随意地走,那便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最美最美的时光了。
时光飞逝,物是人非。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曾经留下我足迹的乡间小路,早已不是原来的幽长模样;曾经熙熙攘攘的集市街道,也早已失却记忆中的开阔形象。可我怎么也忘不了,忘不了儿时那弯弯曲曲的乡村小路所牵引出的热闹的乡村集市。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来到县城上小学三年级。九十年代初,我又来到了滨州市读大学、参加工作、娶妻生子、落户安家,早早地就成了村里老人口中的“外头的”、“城里人”。
几十年的城里人生活,有着太多记忆的感慨,太多怀恋的无奈。在钢筋混凝土筑起的天天板着脸的坚硬城堡里,再也亲近不到泥土的芳香,再也看不见夕阳西下的牛羊,听不见袅袅炊烟里母亲唤儿回家吃饭的嗔怪声,再也回不去家乡集市的从前......
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怀想着家乡的集市。再也回不去的从前面前,城区里的集市便退而求其次地成了我乡恋的心灵栖息地和故乡集市情结的唯一安放处。周末节假日,逢遇北镇、南杨、宣家等周边大集,我便独自一人或与家人一起去赶集。即使没有要买的东西,那就悠哉游哉地闲逛,享受的就是在带着乡土气息的喧闹声中去感受那一份恬淡与安闲。
你听,“十元钱两根”“十元钱两根”......应该是一个卖甘蔗的。未见其人,却早闻其声。
穿过人群,在集市的一隅,有一个并不太大的甘蔗摊。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摊主正手持小喇叭,喇叭里规律机械地播放着早已录制好的叫卖声。从口气上听,喇叭里的人似乎跟过往行人关系很熟,在给大家透露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用一种近乎安排招呼式的口气,向大家表达着亲近、实惠和机会难得,好像大家若不积极主动赶快行动,大好机会就被外人抢先享用了。“鹰立如睡,虎行似病”,他用一种深邃的眼神,高明地装作漫不经心般扫视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位经过的人。尽管成交寥寥,可叫卖声依然响得执着、能量不减。
甘蔗摊的旁边,一对炸油条的中年夫妇忙得不亦乐乎,但忙而不乱。男的负责面板区域,一会儿揉面,一会儿切块儿,不断地做着拧拉的动作。他根本不用眼看,随便抬手一扔,一根根滑嫩的面条便熟练地跳入滚沸的油锅里。
女的则微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油锅。她手持加长的特大号筷子,不停地翻弄着漂浮、翻滚、跳跃着的油条。哪根是刚来的,哪根该替位儿靠边了,哪根是后续排队挨号的,哪根快出锅了,在这一米见方的油锅里,有序地演绎着先来后到、统筹安排和功到自然成的游戏规则。而这些逻辑法则,被这位中年妇女轻松操纵于股掌之间,早已幻化成了她那机械熟练的肢体动作。
一根根焦黄的油条,直挺挺地斜立在竹筐里,不知被侯在旁边的人们将带入何方户家,去丰富人家的餐桌和味蕾。看来,只有经历过痛苦的煎熬,才能带来生活的浓香!
甘蔗摊不远处,聚簇着一群人,大家正围着一位卖虾酱的大叔和一位卖盆花的中年妇女。两位主角因争夺领地而引发了口水战,你一句我一句地互怼。
说着说着,卖虾酱的突然加上了大幅度的手势,用一种因盐分摄入过多而有的特质沙哑声嚷嚷着。卖盆花的妇女则直接越过了中界线,掀起花格子围裙,岔腿站立、双手叉腰,机关枪似地叫骂着。
随着“战争”的进展,两人根本不在乎顾客了,庄里庄乡熟人打招呼也不搭理了,似乎只有让对方偃旗息鼓才是今天最大的胜利和收获。
围观的人群饶有兴趣地观望着,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如同欣赏一场精彩的独幕剧。只有虾酱坛坛罐罐上方的苍蝇和红花绿叶间的蜜蜂,在若无其事的嗡嗡着,辛劳敬业地巡视着属于它们的一方领空。
在热闹的“剧场”对面,一位老大爷正守着十几个卖相并不好的大小不一的茄子、一小捆香菜和几绺绺豆角,估计是自家院里种的,吃不迭才拿来换点零钱的。紧挨着老大爷的是一位七十来岁的老大娘,面前摆着一小摞儿花花绿绿的手工鞋垫,鞋垫边上还放着一小簸箩笨鸡蛋。两位慈祥的老人互不相识,脸上都笑吟吟的,形成了和谐安暖的一方空间,与对面的激烈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远处,三五个相互熟络的摊主悠闲地分坐在马扎儿上、纸箱上或三两块儿红砖叠摞起的临时“座位”上,分别守着一堆儿花生、干枣、黄豆黑豆之类的带着浓郁乡土气息的农作物和经济作物,东家长李家短地闲谈着,享受着只有冬阳下乡村老农才有的那一份安闲、那一份恬淡、那一份满足,似乎卖与不卖并不重要,买与不买那是别人的事情,于己并不相干。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时冒出几个穿着时髦的年轻男女,于淳朴的乡土气中点缀出点点现代色彩。绿叶鲜花、相得益彰,便自然地构造出了五彩的社会图景,交响出了各不相同的人生。
走出集市不远,突然感觉一下子静了下来,一下子就远离了集市的各种叫卖声。可再仔细一听,又近在咫尺,仍然置身其中,彷佛再也不愿离开。
是呀,现在很多城里人,都是在早早的逃离乡村中加剧了故乡的衰败和消亡。可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故乡的一草一木、乡音田陌,一直有我们剪不断的离愁乡恋。故乡的集市,一直有我的梦、我的童年、我的故园,一直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