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秋雨缠缠绵绵了整个下午,大约到午夜才情绪安稳、满足睡去。
第二天是寒衣节,日历显示再有7天立冬,看手机天气预报,晴,最低气温零下7度。
清晨,4路公交车植物园门口下,顺着方砖铺就的人行道步行向东,横穿整个园子。天空很蓝,空气干净,一种宁静高远的感觉。路旁是大片的小杨树,顶梢上还吊着少许干枯的叶子,让人不由想起细长脖颈的黄毛丫头和羊角辫。阳光不是很暖和,但足以使那些小脸蛋般的叶子金光闪闪。出植物园继续向东,远远望见太子梁那边大片的公墓人头攒动、烟雾袅袅。
熟悉的田间土路,越来越像回家的路,是童年放学回奶奶家的路,很亲切、很温暖。奶奶在等我,在前面那太子梁的上空端坐,已经看见我了,正微笑地望着我,爷爷也并排坐,习惯的憨憨地笑着,那笑容里有开心、有满足、有欣慰,还有祝福。我心欢喜,眼里涌上泪来,嗯,不必说,奶奶啥都知道的,啥都明明白白,肯定的。我又浑身清朗、脚步轻快,想唱个什么歌儿。
其实,多年来心里一直觉着爷爷奶奶早不在这儿待着了,奶奶几十年吃素,爷爷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善良的两位老人,他们早就升到天堂去了。但是在每年初二、清明节、中元节和寒衣节这四大祭祀的节日里,我还是希望他们化身在这里,我相信他们是有感应的,他们会欣慰收地收下小辈们的孝心,钱多自己用不着,就帮助更多流浪的灵魂。
墓碑前点香烛,摆供品,焚烧冥衣和纸钱。微风吹过,火苗烤得脸有些发烫,浑身也热乎起来,仿佛小时候蹲在炕沿下烧土炕。接下来我会坐在暖暖的炕头上,听奶奶讲奶奶当闺女时的故事,庄上数一数二的俊闺女、好针线、好脾气、人夸赞……奶奶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豪、陶醉和怀念。
突然背后听到有人轻声喊我:“二姐早早来了?”原来是表妹秋!接着姐姐也骑电动车到了,都带了大包的祭祀用品,我们一并默默摆好,继续蹲下来“烧炕”。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但是这个寒衣节真的不冷。
“真的是你们啊!打老远看着就像蛮!”背后又传来低低的幸喜声,扭头一看竟是二姑家的表姐妹,拎着大包小包的已经走到身边来,我低声笑道:“大哥没来吗?”“我哥也来了,车停在南面马路边,才想起来忘了带烟,我哥说姥爷爱抽烟,就去买烟了。”哎呀,我也忘记带烟了!那就等着大哥来了,一起再陪爷爷吸一支烟吧。
小时候我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爷爷在县城北一家小供销社上班,那时候人们连自行车都很少,每隔些日子爷爷步行回家一次。记忆很深的早晨,爷爷6点起来,一定是先坐在炕沿边,低头填上一锅子旱烟沫,接着满口含了烟锅嘴儿,低头小心擦着一根“泊头”牌火柴对着黄铜的烟锅头,一边用心点着,一边使劲连着吧嗒几口,这才再往炕里面挪挪腿,慢慢地享受一锅旱烟的幸福。
那个年月的幸福,是物质缺少下的珍惜与惜福。爷爷还爱喝点儿小酒,一两大的酒樽里倒进半樽酒,然后小心地兑满白开水,这样酒的温度是热乎的,量是大的。爷爷坐在炕沿边,就着一小把奶奶精心煮成褐色的腐香花生米,喝得吱吱香,爷爷总会捏上几粒花生米给我,有时候就一条二分钱的小豆腐干,也要给我掐上一小截。“你爷爷可是个老好人,那年在供销社上班,月底盘点白糖亏了五斤多,他自个儿悄悄把钱垫上,另两个人都当是卖出去了呢,其实是有个大耗子串进去偷吃了,那个月你爷爷回来三天,没吃一顿肉菜,二两酒也么舍得去打。”奶奶盘腿端坐在大炕上跟我说这件事,是在上爷爷去世十周年那个寒衣节的下午,奶奶说罢轻轻叹息一声,悠悠的目光望向窗外很远的天空,听着话像是埋怨,感觉到的却是无尽的思念。
“姥爷姥姥你们别再舍不得,短啥就自个儿买啊!”桃儿姐一边在火堆上继续添加冥衣和纸钱,一边小声念叨着。香柱燃过三分之二,一支香烟燃到过滤嘴处,大家一起收拾摆放的酒杯碗碟,我看见一大块半熟的五花肉被当做了一碗荤菜,爷爷是很爱吃肉的。桃儿姐把三个小蝶里的馒头撕开,连同荤素菜、水果等一并撒在坟地周边,嘴里说着“大伙儿吃吧”,然后摞起碗碟放回篮子里。
祭祀完毕,我们起身刚要往回走,却看见强弟从地头那边正下车,接着是弟媳和他们的两个儿子!强第是二叔的儿子,大家又是喜悦地小声打招呼。这下我们都不走了,等着强弟一家四口祭祀完毕,我们十个孙辈齐齐在坟头站好,一起恭恭敬敬给爷爷奶奶三鞠躬!那一刻,尚有余温的纸灰,圆圆的坟头,恍惚间幻化成了奶奶温馨的老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亲戚们各忙各自的,平时很难得一聚了。而寒衣节上坟,成为我们最齐全的聚会,就像大年初一给爷爷奶奶拜年一样。墓地不宜喧哗,大家怀揣了许多话一起往回走,待离远了才放开声音欢喜交流。太难有这样齐全的相聚了,感谢寒衣节,托爷爷奶奶的福!
路口道别,带着寒衣节的温度,自此,兄弟姐妹阖家安好!
(备注:此文出自2016年的一个随笔,时光荏苒,三年疫情使生活又添许多改变,今整理修改发于雪绒花原创平台,骥表达一种语言文字难尽的情怀。愿疫情早日过去,世界和平,国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