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愈发地喜爱一楼的小院了。经常在里面一待就是半天,于是,小院里的花花草草便也逐渐多了起来。
“看看,漂亮吧!”微信里,妻子发来一张照片。小院里水缸旁边多了一个对窝子,并且里面赫然耸着一簇耀眼的绿。
我不知道妻子是如何把这个笨重的对窝子从老宅搬运过来的,但是,对窝子里养花,着实颠覆了我的认知。我只是在想,对窝子不是用来舂东西的石臼吗,妻咋能用来养花呢?
隔着手机屏幕,凝视着被我放大的对窝子,我的思绪渐渐恍惚起来。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贫穷几乎是每个普通家庭的底色。随着我和妹妹的相继出生,我们原本贫瘠的物质生活愈发捉襟见肘了。父亲一个人的工资除了要养活我们一家七口,远在老家的奶奶和大伯还需不断地接济。为此,母亲没少和父亲生气。听母亲说,尚是婴儿的妹妹经常嗷嗷待哺地哭闹。母亲心疼妹妹,便好话连篇,甚至带有央求地从邻居们那儿东挪西借些小米、大米之类的细粮,淘洗干净后,再用邻居家的对窝子舂成细面,然后熬成糊状,一勺一勺抹进妹妹嘴里。喂饱妹妹后,碗里残留的糊糊,母亲细心地用手指抹了一圈又一圈儿,连手指一起,放进旁边看了许久的比妹妹大不了几岁的我的嘴里。
那时候,邻居家的对窝子经常不闲着。不是这家去舂米,就是那家去杵盐。如果碰上被谁家用来捣过辣椒,母亲在舂小米之前,总是细心地用清水把对窝子洗了又洗,无论如何是不能让面糊糊辣着妹妹的。
到我家来看望母亲的大姨,和母亲拉呱时,得知母亲经常到邻居家借用对窝子,有时候还要讪讪地观察邻居的脸色。心疼母亲的大姨,回到家后,便怂恿着大姨夫扎进后山的石塘窝里,精雕细琢了好几天,为母亲打制了一个对窝子。
当大姨夫套上驴车,把对窝子送到母亲面前时,母亲的喜悦之情,不啻于家里添置了一件重要的家当。以至于母亲每次用对窝子杵东西时脸上总漾着自豪。“咚、咚”的杵捣声,在母亲听来,宛如天籁之音。
随着对窝子在我们家的落户,我们家原本贫瘠的生活也悄然发生着变化。母亲总是能够换着花样地做些好吃的,满足着我们似乎永远吃不饱的肚子。但我最爱吃的,还是母亲制做的芝麻盐葱油饼。
全家人跟随父亲搬到矿职工家属区定居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土地可以耕种。每次家在农村的大姨、大舅送来的农产品,母亲总是稀罕得很。尤其是每年的中秋节,我们去大姨、大舅家走亲戚,饭后捎回来的绿豆、芝麻等,母亲更是小心翼翼地包好、珍藏。不仅是这些农作物里浸含着母亲和大姨、大舅浓浓的亲情,更主要的是能够改善我们的伙食,给我们带来别样的幸福。
每次都是在我们的软磨硬泡下,母亲才小心地打开装有芝麻的布袋,轻柔地掬出一小捧。洗净焙干后,母亲用杵头在对窝子里温柔地将芝麻捣碎。末了,还用勺子将对窝子的四周刮了又刮,绝不会留下一丁点儿芝麻残渣的。捣碎后的芝麻,随着母亲伴入盐,用勺子轻轻地搅拌,诱人的香味便在屋内缱绻开来。
和好的面,在母亲灵巧的手里,不一会儿便擀成了面叶。偌大的面叶一会儿被母亲卷到擀杖上,一会儿又像一面旗子似的从擀杖上摊开到案板上,母亲伸出胳膊推着擀杖前进,又弯着手臂把擀杖拉回身边的动作像极了跳舞。把面叶推擀到一定的薄度后,母亲会在面叶上涂一层猪油,再把捣碎的芝麻盐均匀地散落在面叶上,似乎在绕圈儿绘制一幅精美的油画。然后,母亲把点缀着葱末的“油画”一层层叠起来,双手托着,温柔地嵌入吐着热气的锅里。盖上锅盖,我们的眼睛就不停地眨呀眨,注视着蒸腾的雾气。当充溢着葱香与芝麻香的气味在锅屋四周氤氲时,我们就开始不停地舔唇咂嘴。母亲就会用沾有面粉的手指戳着我们的小脑袋,嗔骂一句“馋嘴猴!”
虽然对窝子方便了母亲施展厨艺,由捣碎的辣椒面做成的酱豆子、萝卜干,甚至是过年时,母亲用对窝子把糯米舂成面,然后再做成软甜的汤圆等,但我最喜爱吃的还是芝麻盐葱油饼。那种绵长的香味的记忆是无法泯灭的。
尽管随着生活水平的逐年提高,电气化产品在厨房的泛滥,对窝子早已被时代淘汰,但是,总觉得还是母亲用对窝子捣鼓出的生活更有味道,弥漫着人间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