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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静:黑脸的张飞叫喳喳

作者:胡静   发表于:
浏览:115次    字数:3558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93篇,  月稿: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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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如戏。日子从春走到夏,也像演戏。春天上场的全是旦角,青衣、花旦、刀马旦,柔媚明丽。夏至,就换净角了,依次登场的如歌里唱的“白脸的曹操、红脸的关公,黑脸的张飞,叫喳喳——”一个比一个阳刚炙烈。酷暑,就是那猛汉张飞,腾地杀出,一声“哇呀呀——”,铺天盖地的热潮狂飙而来。

  接着便是一番耍枪弄棒。他甩出一个烈烈燃烧的大火球,只要你一出门,脸和手臂就被烤得发烫发红,衣服前襟后背都被汗水浸透,那火球强烈的光让你无法看清它,却被它瞬间摄取了体内的水分,就像遇见蒙面大盗,没看清其面目,就被掠去了身上银两。只好沿着街边,藏在建筑物的阴影中,可沿街店铺一个挨一个的空调机散出的热浪,令人窒息。到了十字路口,便无处可遁,像到了火焰山,神通广大的孙悟空都得借仙扇,何况肉体凡胎的人呢!钻进汽车,又像进了妖怪煮唐僧的蒸笼,把冷气开到最大档,发烫的座椅和浓烈的甲醛味儿,让人如坐针毡。

  道路两旁的树木已被“缴枪不杀”了,一动不动地呆立着;草儿呢,早已趴下告饶了;可着劲儿吹的喇叭花也吓得花容失色,乖乖收起了喇叭口;蜻蜓、蝴蝶更不知逃到哪儿去了;小区里叫春的猫和公园里呱呱叫的青蛙也安静了,平日欢蹦乱叫的“爱犬们”呲着白牙拖着红舌条,身上的毛被剃光,只留下蓬蓬的脑袋和尾巴梢,那戴绒帽穿绒鞋却光着身子的形象很是滑稽;倒是树上的蝉儿不分昼夜、此起彼伏地叫着,像是大王手下的小啰啰,殷勤地给大王鸣金击鼓,助威呐喊:“加油!加油!”

  -02-

  那个毒辣辣的下午,在银行大厅听到扎堆乘凉的一位大爷说:“世界变得快,地球变成怪,春秋跑得快,冬天不结块,夏天更加坏!”不禁莞尔:一切都在变,不变的或许唯有那旧时光的记忆吧。

  四照园街的柏油路,沥青化出一湾湾油,犹如一块块碎玻璃闪光。路边建工局大院里的小红楼格外炫目,火焰一样燃烧着。楼内午睡的伢子们,身下的凉床早已发烫了,在床上翻来搅去,心里也猴急毛慌的,盼着大人快去上班。一会儿,从小红楼对面的平房——瓦工头“冯大瓦”家里响起一声口哨,冯家四个小子,从大毛到四毛,排成一队梯形鱼贯而出,个个光着黑膀子,穿条大裤衩。大毛肩上搭条旧毛巾,二毛举着个铁箍绿网罩,三毛提竹篓,四毛拎只蝈蝈笼。不用问,肯定是要钻到池塘或湖里“撒野”去了。院里的男伢们,纷纷急吼吼地跟了去。上海佬“王鬼子”家的“王小鳖”从阳台探出脑袋,叫一声“等等我——”,也抓条毛巾跟上去了。

  等到我们从井里摇出冰镇的西瓜,用井水把院子发裂的土地、搬出的凉床、竹榻,连同巴子叶(葵扇)浇个透,“冯大瓦”把大方凳搬到柿子树下,摆出腌萝卜、油炸花生米,用一个泛着黄缺了瓷的白搪瓷缸喝扎啤时,冯家四个毛每人头上倒扣着一片荷叶,嘻嘻哈哈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头发裤头湿漉漉。瞧着那神气活现的样儿,就知道拎着的竹篓、竹笼里一定又装满莲蓬、藕及绿皮青蛙、黑知了、大蚱蜢了。“冯大瓦”瞥了他们一眼,骂句“龟仔儿们,野到现在才家来!”就自顾喝酒了。

  跟在最后的“王小鳖”头探进院门,眼珠轱辘转,再探身进院,瞅瞅他家窗户,最后溜进了屋。不一会儿,就从他家传出一阵鬼哭狼嚎声和尖厉的喝骂声:“侬个小赤佬,看侬还敢不敢去游泳啦!”“王小鳖”蹿到了院中,衣服被扒个精光,白净瘦小的身上一道道红杠子,尤其那屁股红通通的一片,成了猴屁股啦。他用手捂住身上那一点,哭得直哆嗦。他爸“王鬼子”追出来,举起鸡毛掸子又要打,他妈冲出来,用瘦小的身体护住儿子,冲着“冯大瓦”家说:“伊是恁家唆道的,阿拉就一个独囡囡,打坏了咋办?”

  “冯大瓦”冲着笑成一团的四个毛瞪眼喝道:“龟仔儿们,还不冲澡去!”四兄弟就在院中洗起了“太阳水”(“太阳水”是他爸发明的,即做几个壶嘴套上莲蓬头的大白铁壶,壶中装满水放在太阳下晒。傍晚,壶水就被太阳烤得温热),四个毛又是一番戏水、打闹,惹得满院的人眼馋。过几天,“王小鳖”和他爸“王鬼子”也在院中洗起了“太阳水”,据说,白铁壶是“王鬼子”用一包烟“贿赂”冯大炮来的。

  夏天注定是男孩们的天地,也是男人们的竞技场。见“冯大瓦”家用“太阳水”洗澡,保卫科长“余鲢子”(他原在部队当连长,且擅钓鱼)就用印了大红“奖”字的绿色大军壶在院中冲澡,还用子弹壳做成一把金光闪闪的水枪给他儿子小平玩。往日焉头吧唧的小平有了水枪后,见到小伢子就射,喷得我们大老远看到他就躲,让他很是神气了一阵;余家对面平房里的“朱拱拱”更牛,竟在屋顶种起了丝瓜和葡萄,不仅给屋子铺上了绿茵茵的隔热层,嫩绿的丝瓜和晶亮的葡萄还顺着藤垂到他家窗前,让人眼红嘴馋;勘测队队长“韩鸭子”呢,索性在自家院里凿了一口井,还安上了水泵。每天傍晚,他家院中就开了气势昂昂的喷泉浇院子,水花直溅到我家阳台上。我妈看着韩家大小五个在喷泉下戏水,直撇嘴:这下旱鸭子变成水鸭子啦!平日见人就点头哈腰的“国民党”爷爷也不甘示弱,把那豆绿色的大蚱蜢,用油炸了当下酒菜。看他坐在院中,喝一口酒,咬下一只蚱蜢的头,嘎吱嘎吱地嚼。我们目瞪口呆。他却说:“这算啥,打战时,我还吃过死尸呢!”

  满院的男人都在暗自较量着“斗暑”,就我爸不。满院的男人都打赤膊,也就我爸不。满院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乘凉,我爸也很少出来,更从不加入到他们的胡吹乱侃中。当此起彼伏的鼾声从星空下的小院旋起,爸还在如豆的灯下看书、写材料。我问过爸,为啥不怕热?他说“心静自然凉”,又说“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虽然我没听懂,但我知道,爸虽然没法像“冯大瓦”他们那样去“斗暑”,也有自己的能耐来消暑。

  但我们姐妹仨不行,因为我家住在小红楼的西二楼,占西晒的屋子像蒸笼,热得我们姐妹仨害了一头的疖子。妈托二舅从乡下扛来青竹,剖成细条,用麻线串成了竹帘,挂在窗户和阳台外檐下。早上把竹帘放下来,挡住外面的热气。等到太阳西下,再把竹帘卷起,让凉风进到屋内。后来,我从书中知道,清代皇宫里的寝宫就用支摘窗、外檐挂堂帘防暑。这“堂帘”竟与我家的竹帘一样一样的,心中不免得意。当然,像圆明园里的“水木明瑟”(将水引入殿宇,利用水力推动风扇,水声潺潺中送来凉风),我等平头百姓只能闻个稀奇了。

  现在想来,别人消暑是靠“斗”,我爸却靠“静”,我妈靠的是“藏”。斗是能耐,静是修炼,藏是智慧。

  -03-

  在空调已“飞入寻常百姓家”的今天,人们大多喜欢藏。上班族除了上下班途中被太阳炙烤外,大多紧闭门窗,紧合窗帘,开着冷气,藏在屋里。女人们最会藏,出门涂上厚厚的防晒霜,并从头到脚包把自己裹得像一只粽子;老人们也会藏,钻进超市、银行或大商场享受免费空调。

  等到日头落下,蛰伏在屋里的人才出动。夜宵摊,是汉子们爱去的地方,油腻的桌子摆上龙虾、烤串和冰镇啤酒。歇了工的民工、瓜贩等,打个赤膊,穿条大裤衩,围坐一桌喝酒,粗黑浑圆的前胸后背上长汗直流,通红的脸油光腻亮,喝到兴头就划拳:“五魁首啊,六个六呀……”输的人抓起啤酒瓶,一扬脖子,咕咚咕咚倒下一瓶,嗬,颇有梁山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气!大叔大爷们呢,上了年纪还好斗,聚在街边路灯下,支起一个棋盘博弈,棋子拍得“啪啪”响。观战的人围成一圈,摇着折扇,当仁不让地指点着——“拱猪”“轰炮”;大妈大婶们呢,在《最炫民族风》的大喇叭中,大喇喇地跳着广场舞。为啥不呢?不花钱的减肥排毒养颜呀!当然,还有很多尤其是年轻人宅在家里玩手机,但他们可以惬意地吹着冷气,不用像我爸那样靠屏息静气的“心静”去换“自然凉”了。

  如今四季不再分明,尤其春秋很短,当你刚有感觉时就换季了,像是小猫从你跟前经过,爪子轻轻踩了你一下就不见了踪影。但是夏,是绝不会被混淆的——这炽烈阳刚的火季,就连下雨也那么粗犷豪放率性:刚刚还得意地甩着大火球,突然脸色大变,黑沉沉的阴云压下来,顷刻湮没了半边天。一阵狂风旋起,明晃晃一道闪电,嘎啦啦一声炸雷,如张飞领一队黑骑至长板坡,拔出八丈蛇矛,一声断喝,震得地动山摇,人仰马翻。青灰色的大雨点子啪啪砸下来,声如战鼓速似跑马,迅疾猛烈,铿锵有力。一时人如潮涌,抱头急蹿,四处寻屋檐躲雨。哪来得及?个个被浇成了落汤鸡,却也不恼,只连声道:“

  哎呀,哎呀呀!”面上狼狈着,心里却是欢喜的。

  这猝不及防的雨,猛是猛了些,却也爽爽落落,不像春雨那般柔柔绵绵,也不似梅雨那般腻腻歪歪,而是说下就下,说停就停。盛夏这位黑脸猛将的作派总是顿挫分明,大开大阖,痛快淋漓。

  人与季节共生,何不与季节相拥?老公在厨房里挥汗如雨,舞动着锅铲,冲着窝沙发上看书的我说:“这日子啊,需要文火慢炖,也需要急火爆炝......”“嘶啦——”热烈的火炽中味蕾被辛辣的洋葱攻陷。咂摸咂摸,有味儿!“嗖”的起身,开一罐雪花啤酒:好吧,咱就在黑脸张飞的叫喳喳中,把粗糙的日子过出豪迈来吧。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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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张飞 黑脸 胡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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