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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奇怪，写下这个题目，竟是因为想到了“宇宙”这样一个浩渺无边的词儿。
四方上下曰宇，往来古今曰宙。先人们的理解似乎比我们平实得多，也容易接近得多，不至于让我们因感觉自己太过渺小而活不下去。
事实上，除了天文学家而外，人只有在少不更事时，才会去想那天上的事情，并在两胁之下幻想出一对翅膀来。当然飞不了几天，人一懂事，脚也就踏在实地上来了。从此加入到人世间惯常的日子里，演绎着人世间惯常的生活，直到一脸沧桑的很多年以后，才会对那一双失落的翅膀，表示无言的浩叹和惋惜。
2
新千年。新世纪。人们都这样说。新千年的第一个早晨，我站在阳台上看日出。
当然没看出有什么异样。但我还是朝妻子喊了一声，说：嗨，这就是新世纪的太阳!后来我想，人与其他动物的区别，也许就在这一声嗨上?
奇怪的是99年的热闹。人类离跨入新世纪新千年分明还有一年的时日，却被那些嗓管粗又好激动的人们硬说成没有了。人类于是早早躁动起来，好歹先火它一把再说。火过之后才发觉，这其实是小学生都能算的一笔帐，也基本上是由商家发动起来的一场吆喝。那么，正该吆喝的2000年会更热闹吧?却没有。可见，人的热情有一个限度，它需要节制着用，并用在该用的地方。否则，就透支了。
3
但尽管人类生活在十分刚性的现实里，也仍然抑制不住地要作上天入地之想。我们把这叫做科学，或科学探索。人类在刚过去的一百年里所取得的科学技术进步，把人类自己也弄得瞠目结舌。到了这一百年的最后一年，也就是去年，人类不仅证实了宇宙处于某种被安排得极其妥帖的状态下，还证实了从古以来火星就一直与水同在;而木星的卫星“欧罗巴”上，甚至存在着带盐分的海洋。然而，在这一年里，人类的更为惊人的作为是在生命秘密的探索上。其标志性成果，是完成了从果蝇到人类等复杂生命的基因组测序。深受鼓舞的人类由此预言，自己的寿命可以达到1200岁。人不仅能用体细胞克隆出整个生物体，还能让干细胞再生出生物体的各种脏器。就像壁虎的尾巴断了可以新长出一根尾巴来一样，人被截肢了也会长出来同样的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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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祖先起源于非洲。去年5月，打格鲁吉亚首府第比利斯以南85公里处发现的两块原始人类头盖骨化石，无可辩驳地证实了这一说法。不需要证实的是，这块大陆的动乱和饥饿。人祸加天灾的反复肆虐，使她备受煎熬。联合国公布的48个最贫穷国家中，有33个在非洲。高达3400亿美元的债务拖累，更夺去了她每年1/4的财政收入……
还有中华文明的发祥地，西北黄土高原，最后竟也成了中华大地上最为贫穷的地方。赤裸的、几欲不毛的黄土峁上，遍布着人类土里刨食的触目爪痕。
为什么会这样呢?古老又贫穷的非洲。古老又贫穷的黄土高原。因古老而贫穷?
想起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此人竟然从1647年到1711年的64年间只洗过一次澡!(这一骇人听闻的记录保存在其御医的笔记本上。该御医每天都得为他的身体状况做详细的了解和记载。)不是国王太懒，洗澡搓背之类是用不着他自己动手的。然而当时的人认为，体臭强烈表明身体健康，而洗澡是一种医疗手段，徜无医生吩咐，即便是上流社会的绅士淑女，也绝不轻易洗澡的。这使人想到公獐。公獐就是靠脐部的麝囊散发出强烈的气味，来显示自己的强壮并吸引母獐的。
难怪法国香水这样有名;而社交场合的先生小姐们又那样举止僵硬。敢情一袭袭华丽的包装后面，那汗泥已厚成了铠甲。而贵为法兰西国王的路易十四，我敢说，在吸引异性方面，甚至还不如一头公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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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林顿的离职文件重达835吨!你去想吧，几千年文明进程，人类制造出了一台多么庞大又多么复杂的社会运转机器!这位后冷战时代的第一位美国总统都往这835吨文牍档案里塞了些什么呢?有技术创新和信息化、全球化推动下美国经济连续8年的增长，有对南联盟长达78天的狂轰滥炸，还有他那些大抵与绯闻有关的众多道“门”：“旅行门”、“档案门”、“白水门”、“拉链门”等等。总之内容庞杂，品种齐全，要啥有啥。美国人从来没指望选一位“圣人”或者“完人”当总统。在他们看来，这样的人是压根儿就不存在的。美国人也从来不把国家和个人的幸福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哪怕他是总统。所以，他们当初能把一个吸过毒(大麻)、当过逃兵(越战)的“问题青年”推上总统宝座，并最终让他再干一届。刚上台的小布什也是这样，美国人也知道，此公不甚优秀，在处理国际事务和治理国家方面不如他的竞争对手——那个有着当副总统背景的戈尔——有经验，但美国人仍选了他，觉得让他当个总统，也足够了。
在英语里，“总统”(president)也指校长或某些机构的第一把手，如会长、行长之类。
有关美国总统的故事，还有一桩值得一提。1986年，哈佛大学350周年校庆与该年的毕业典礼联合举行，因有前总统罗斯福曾出席哈佛300年校庆的先例在，这次哈佛有意邀请现任总统里根参加盛典。邀请函传到白宫，里根欣然接受，却又提出他不能白来，最好能授予他一个荣誉博士之类的学位。来自总统阁下的小小请求，哈佛董事会讨论时却发生了争执，难以敲定;放到师生中去讨论，更遭至大多数人的讥笑，认为堂堂哈佛学位，岂可轻易送人?哪怕仅仅是一个“荣誉”学位。此事乃不了了之，里根没能得到他想要的学位，他也终于没有去为该校校庆凑趣。
7
同样是想事，在一般人是瞎想，到了文学艺术家那里，就成了遐想。这也是“文明”。
不过，瞎想和遐想这两个词，倒都是我喜欢的。这也算是“文明”吧。
还有就是，不觉意间，“吸引目光”变成了“吸引眼球”。目光是虚的，眼球就实了，也更合乎物欲横流的“时代要求”。虚的一套不来，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干货——“物质的”人似乎再也不想超越自己，倒甘愿收束起精神的翅膀而死守着自己这一堆最最现实的“干货”了。这仍然算是“文明”吧。
8
我曾对一个现象百思不得其解：中国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国家，土地，自然就成了百姓的命根子。但百姓造的土地庙却矮趴趴地又小又简陋，供在里面的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其形象也一如他们所居的破庙那般卑琐又渺小。远不如其他神灵，比如财神爷和他所住的财神庙那般威势显赫，比玉皇大帝和他住的灵霄宝殿差得就更远了。尤其在心理上，人们对所有别的神都心怀敬畏，却惟独可以对土地神表示不恭。且看这两副土地庙联：
黄酒白酒却不论;公鸡母鸡只要肥。(横披：有求必应)
莫笑我老朽无能，许个愿试试;
哪怕你多财善贾，不烧香瞧瞧。
还有以土地神老两口儿自况的：
夫人，谁家放炮?老爷，他们过年。
这一街许多笑话;我二人从不吱声。
这是在写神么?不是。写的是自己。
直到在世上走过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中国固然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国家，更是一个封建皇权根基无比坚固的国家。玉皇大帝和他的灵霄宝殿皆封建皇权和官本位的代表。由于长期贫穷，世代贫穷，发财和过好日子只是一种愿望，膀大腰圆的财神爷自然就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膜拜偶像了。说白了那是“他们”的神。
神界即人界。封建伦常的长期驯化下，百姓们的自轻自贱真是到了骨髓里。
当然，种着责任田、包产地的现代农民，已经很少会想到土地神了。他们想到的是化肥、农药，以及种子、提留，和“至少50年不变”的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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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的庙门多了，却见人们尽皆乞福，而不见乞善。其实，人间之福固然无多，也固然可贵，但人间更为不多也更为可贵的，却是善。福由善带来。福也随善生。正因为人间善少，因此人间福少;正因为人们缺善，因而人们缺福。假使人人行善，人间何愁没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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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已过完年。“年”原是古代传说中一种可怕的怪兽，所以过“年”即过“关”。所以要贴凶恶的门神，要挂桃符(把字写在桃木板上，即后来的春联。桃木能镇邪)，要放鞭炮，要舞狮，要“守岁(祟)”，要发压岁(祟)钱。全都是为了避邪，为了把“年”吓跑。然而，后来，所有这一切都演变成了渲染欢乐和吉庆的手段，甚至成了欢乐和吉庆本身。过“关”成了过“节”，全世界十几亿华人的狂欢节。试问，眼下还有几人知道“年”的本来含义?这便是生存的智慧，也便是生活的艺术。无论如何，日子总得过——那就让自己高兴一点吧。
再后来又鼓捣出“贺岁片”、“春节联欢晚会”之类的“精神大餐”，但在物质的餐桌上吃得太饱的人们反倒不大打得起精神了。原因是，失去了一份期盼的人们同时也失去了一份满足。人们变得爱挑剔而不好伺候，“黔驴技穷”的演艺界诸君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难博大爷们一笑了。
这却是过“年”抑或过“关”的人们所始料未及的。
倒是我的童年记忆里，有一幅图景至今印象深刻。是大年初一的早晨，阳光明媚，着一身长褚衫子的父亲，燃了香对着家门口的摇钱树作揖，口中唱道：“摇钱树，聚宝盆，早落黄金晚落银。”那是一棵小松树，从山上移来的，树干上贴了红纸。我的脚上，则穿了一双华贵的新鞋。这新鞋由一位远房亲戚巧手做成，鞋口前面用丝线各绣有一只浅绿色亮亮的青蛙。
松树不能移栽，是我多年以后才知道的;明白摇钱树上掉不下钱来的道理，则比这要早一些。而外国人栽圣诞树中国人栽摇钱树的缘由，则至今还在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