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是一个地广人稀的国家,它土地肥沃、雨水充沛、阳光普照。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使得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植物显得分外妖娆,故这个国家亦被称之为花园的国度。
澳洲人酷爱养花种草,家家户户的门口和院子里栽满了各色各样不同季节的花和果树。尤其是春天,倘若漫步于悉尼的大街小巷,映入眼帘的是道路两侧五彩缤纷的鲜花。
那茵茵草坪铺满路面宛如毛绒绿毯慢慢地向远处延伸。那热带、
亚热带植物或攀墙附檐,或舒展繁枝茂叶遮天蔽日。当微风吹来,玫瑰、栀子、柚子、柠檬等花香,纷扰扑鼻。吸一口,满肺腑都是花的清香。
比起澳洲人喜欢种植花花草草,旅居在此的中国人更爱种植蔬菜。如果在住宅区内,看见花团锦簇中突兀地伸出几颗丝瓜脑袋,或是冬瓜张扬地悬挂在铁皮墙上,基本上能断定这是华人的家。
中国人对土地的热爱,是根植于心的执念。土地是几千年农耕社会生存的根本,和金木水火土构成物质的世界。与天地同体的农耕文化,便是中华民族在艰苦环境中成长的重要底色和民族特性。
从女娲用土造人的传说,到民间祭祀的土地庙,在中国文化中处处可见土地的印记。这种浓厚的恋土情节,表达着勤俭节约、居安思危、自强不息的“文化共识和集体记忆”。我朋友宁女士便把这种农耕文化发扬光大到澳洲。
宁女士原在广州某街道工作,退休后离了异,随在澳洲工作的儿子来到悉尼。她一改过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养尊处优,在繁华城市里当起了妥妥的农民。
她把院子里原本长着的果树全部锯掉,把地上的花草全部铲平。然后从养殖菌菇的农场拉来一车培育菌菇的营养土,一点点撒在翻整好的土地上。再找朋友要些莴苣、青菜、大白菜、萝卜、辣椒、茄子、西红柿等秧苗栽在了屋前院后的土地上,把家中花园变成了地地道道的菜园子。
就这还没完。有一次,宁女士和一帮曾经在农村插队当过知青的朋友去附近农场玩。看见农场水塘里种着莲藕,便萌生了种莲的想法。
正好宁女士家里有个十来米见方的游泳池,宁女士的孙子跟着儿媳去了外地上学,家里没有小孩子游泳了,游泳池就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长期闲置的游泳池,也成了蜥蜴和蛇经常光顾的场所。
宁女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抽水机把池中的海水抽了个精光。再租个渣土车,从很远的水塘弄来几车淤泥,卸在了游泳池中。随后,她又在泳池中放满了自来水。我想这事如果被原来的房主知道,一定会说宁女士暴殄天物,把这么好端端的游泳池生生给毁了。
在澳洲,莲藕价钱比较贵,也不太好种植。宁女士几番寻找,才如获珍宝般从种藕的菜农那拿到几根莲藕节。她小心翼翼地把藕节种到淤泥里。
经过细心呵护,藕节发出了芽,长出绿绿的叶子。藕节上的根须又逐渐生出了一节又一节莲藕,慢慢的,莲藕布满泳池。
夏天到来了,宁女士家的泳池中,碧翠欲滴的荷叶挤挤挨挨地摇曳在水中。荷叶丛中,亭亭玉立的荷花开得鲜艳,在阳光下抖开粉嫩的花裙。微风拂过,绿叶衬托下的荷花显得格外美丽。此时,你若站在水池旁,就能身临其境地感受诗人杨万里那种“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致。
秋天来到了,澳洲的植被斑斓如画,如同上帝不经意间打翻了调色盘,把丛林染成了浅绿、浅黄、金黄、橘黄、桃红、深红乃至紫色。枫叶红了的秋天,也正是瓜果蔬菜收获的季节。
那天周三,是我们这些在澳洲给儿子女儿打工的老头老太聚会的日子。每周三大家聚在一起,无非就是聊聊天,互通信息,听听乡音,以解乡愁。聚会完了,宁女士让我和先生开车去她家地里摘些蔬菜。
我是第一次到宁女士家。一进院子,我就像《红楼梦》中刘姥姥走进大观园似的,被惊呆了。只见她为了开疆扩土,把家中前面院子紧挨着马路、为了遮挡视线的三排灌木,锯得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排。
院子里每一寸土地都被她充分利用了起来。左边的地上种着许多细而长的甘蔗。宁女士告诉我,这种甘蔗不是水果甘蔗,是广东人平常用来煲汤的。我脑中突然冒出一句“吃在广东”的广告词。
甘蔗旁边,竖着二排竹子搭成的架子,碧绿的藤蔓缠绕着架子,上面结满了四季豆和扁豆。靠着房屋阳台的地上种了许多蚕豆,绿油油的蚕豆夹在阳光照射下,显得俏皮可爱。
宁女士随手剥了个蚕豆递给我,“你尝尝这个嫩蚕豆,很好吃。”我想起几年前不知是在哪个报纸看到的,说有人误食了生蚕豆,导致中毒抢救的。我连忙摆手,借口肠胃不好婉拒了。
宁女士继续带我参观菜园子。她家前院右边的地上,种着雪里红、生姜和百合。生姜在澳洲价钱比较贵,二十六、七块钱一公斤。中国人烧菜喜欢放姜,自己种姜,又省钱,又方便。
在宁女士家与邻居家为壑的竹篱笆中,我看见一棵小西红柿植物,正仰靠着竹篱笆,肆意伸展着枝杈。那晶莹剔透的果实像一串串红灯笼,垂挂在枝杈上。我摘了颗小西红柿放到嘴里,一股酸甜的清香味溢满口腔。
“走,我们到后面院子看看。”宁女士推开过道的栅栏门,向我和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随着宁女士来到后面院子。
一进去,首先看到的,是那个十来平方米的游泳池。池里的水早已抽干。原本“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憔悴枯败地站立淤泥中。而荷下的根茎——藕,却在淤泥中长得强壮。
宁女士告诉我们,她在泳池里不仅种了藕,还种了荸荠和芋头。前几天,她足足挖了一脸盆的荸荠,还收获了一箩筐的芋头。
我听了心中好生羡慕,连忙对她说:“你挖藕时,一定要给我留几根藕节,我想种在水缸里。”宁女士满口答应了下来。
宁女士家后院的菜园子充满了几何元素。放眼望去,那些被她修整成长方形、正方形、三角形的地上,种着绿嫩的菠菜、青翠的小白菜、水灵灵的大萝卜。
我问她:“你家的菜为什么长得这样好?”“跟我来。”她神秘地向我招招手,走到一个铁桶前,揭开上面的盖子。“你仔细看看这里面是什么?”我正要俯身端详,她手突然伸进铁桶里,抓起一团不停蠕动的东西。
我定睛一看,连忙后退地“啊”大叫起来。原来她手上抓的是多条缠绕在一起的蚯蚓。我对这种软体动物天生充满恐惧。“你、你快把它放进去!”宁女士“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先生看见这个铁桶的下端接个水龙头,水龙头下面还放了个大量杯,就过来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宁女士立刻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这个铁桶是养蚯蚓的,铁桶中间放着三片铁丝网做隔层,隔层上面放着蚯蚓爱吃的用水打湿的纸箱碎片以及菜叶子。蚯蚓吃饱喝足了,就会排尿。这个尿就是通常菜农所说的‘黄金水’”。
我感叹地插话:“你太能干了,竟然还养蚯蚓?”宁女士接着说:“我每天能接大半杯‘黄金水’呢,我就是用‘黄金水’浇菜的。”俗话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我算是明白了,宁女士家的菜之所以长得肥壮,全靠“黄金水”来浇灌啊。我不得不佩服宁女士的勤劳和智慧。
当我手上拎着从菜地里收获的两大塑料袋蔬菜,和先生一起向宁女士告别时,只见她驼着长期劳动有点变形的腰,缓缓向我们车子走来。我摇下车窗,大声地问:“你这样忙碌,不觉得累吗?”
宁女士很自豪地向我俩挥挥手,“不累,我把种菜当成事业来做,心里满是成就感!”车子开动了,望着宁女士站在原地,越来越小的身影,我心想,宁女士这哪是种菜啊,她分明种的是乡愁。
远离家乡的人,只要踏上背井离乡的路途,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土地,就是洞穿千古的远望。不管此生能否回来,乡愁都会永远萦绕着远行者的天涯苦旅。
种菜便是这些居住在异国他乡的人,对乡韵母语挥之不去的心灵寄托。其实他们未必缺那点买菜的钱,他们不过是把对家乡的怀念,对故土的不舍,统统种在了泥土里。哪怕是有一方邮票大小的土地,也定会让它蓬蓬勃勃结出思乡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