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母亲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为照顾她上下楼的不便,父亲将部队分给的楼房不住,带全家四口人住进了一间平房。那年春天,一群燕子也随我们的搬家,在屋檐下筑了一个燕子窝。
母亲喜爱燕子,在她的心目中燕子是幸福和吉祥的象征,会给人们带来金色的秋天和家业平安兴旺。我常听母亲讲燕子万众一心智斗鹰王的故事,说燕子是一种益鸟,不像好吃懒做的麻雀,专门糟蹋青苗和粮食。尤其是它们一次次不厌其烦地衔来春泥和草根、草叶,在屋檐下辛苦垒窝的情景,往往使我幼小的心激动不已。
同南方相比,北方的冬天总是显得漫长一些。每到初春时,人们常常表现出一种倦怠的情绪。所以,人们便以急切的热望盼起燕子,盼着它们便成群结队地盈盈飞临,天便蓝了,云朵也温存的如处子白净的面孔。于是,有一男孩儿带一女孩儿手指天空高声喊着:“快看呀!小燕子,小燕子。”他们手牵着手嬉笑着、蹦跳着,数着天空中的燕子,有上百只,不是,几百只密匝匝地在两条平行的电线上交头接耳地栖落着。它们每叽喳一阵,在男孩儿女孩儿听来都是在快速地背诵阿拉伯数字,枯燥的数字唯有此时才会充满了童趣与诗情。而那高声呼喊的男孩儿和女孩儿,就是我和妹妹。
在春夏之交的宜人时光中,燕子已悄悄地在燕窝内生儿育女了。先是听到燕窝内稚声稚气的鸣叫,燕雏的叫声使人联想到婴儿在摇篮里嘤嘤地啼哭。过些天,看到母燕抱出燕雏了,小巧的嘴巴如一排刚刚破土的嫩草芽儿,再过些日子,便看到七八只小燕在院中练习飞翔。
那时,我养一只黄猫。这只黄猫很有特色,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粉红色的鼻子,俏而还尖的下巴,稀稀朗朗的胡须别向两边,整张小脸显得乖巧而富有生气,尤其是猫背上的黄色斑纹,在太阳下一闪一闪的,好看极了。可一次它闯了大祸,使我恼羞成怒,竟对它大打出手。那是个午后,一只初飞的小燕儿落在窗前,辽阔的天空,青青的田野,诱惑着它一次次地向外飞翔,它哪里知道玻璃和空气虽然一样的透明,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徒劳的梦想使它精疲力竭,就在它一边喘息一边对玻璃产生费解时,黄猫轻巧地捕到了它。血,一下子染红了它未经丰满的羽毛。我看到后哭了起来,拿着棍子追打黄猫,或许黄猫知道自己有命案,或许对我的记恨,从此再也没回来。
那年暮春,别人家的燕子已归来一月有余,可我家的还没有回来。母亲对我说:“燕子是一种很有灵性的鸟儿,是不进愁房的。”我并不在意这话,只是在同年的夏天,我慈爱的母亲便去世了。迫使我在哀痛之余平静下来,不能不对母亲带有预测意味的话重新思虑一番。其中自然有点玄虚、神秘,或是有点儿瞎想,对也罢,错也罢,可以不去计较。
现在城市建设,因为砖木结构的灰瓦红房被城里的高楼大厦取代了,或许还有气候、土壤等其他因素,燕子越来越少了,燕子大都不愿与人类交朋友,仅有的部分也来得晚,走得早,使天空寂寞,使我也寂寞了。
前些年,我所居住的楼房,飞来了两只燕子,兴许它们是一对新婚夫妇,每天不停地衔泥草,没几天在楼道的顶棚,筑了一个燕窝儿。过了一段时间,燕子窝里有细嫩的小鸟叫,我蹬着梯子向里张望,见有几只毛茸茸的小燕子从蛋里孵出来了,它们互相挤着叫着,非常热闹,我知道燕子家添丁了。起初,人们对它们并未有反感,可时间长了,有人嫌弃便溺失落的鸟粪及脱落的羽毛,要毁掉它们的巢窝驱燕出楼。我劝说道:“万物皆生灵,遇到就是缘分。燕子能与我们为邻,也是与自然生态的融合。”并以每天打开楼道窗户通风换气、要燕子出行、清扫楼道卫生的承诺,保护了这家燕子的安居。这家燕子对我也很有情感,每看到我总是叽叽地鸣唱,围绕着我翔飞。这些年,每到冬天它们就飞走了,春天再会回来,与人们和睦地相处。
我喜欢燕子,也想念童年,无数的翅膀、面孔和背影相叠映的底片,都在我的记忆中鲜活起来,它们构成的真实,决定了我以什么的方式,对待人生并穿越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