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奶奶,是一个温暖慈祥的老太太,从我开始记事起,她就已经很老了。她个子小小的,八字盘腿,据说我的盘腿就是遗传于她,小的时候我妈总是提醒我走路脚后跟要往里别一别,后面都要加上一句“不要跟你奶一样八字腿了”。终究,我还是没有被我妈矫正过来,现在这个特征又遗传给了我的儿子,这个八字盘腿的基因,就像一只倔强不服软的猫,我们几代都干不过它。
奶奶她生了8个孩子,只养活了6个。她一辈子没上过学,但是却非让她的6个孩子都去上了学,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她借遍了生产队里能借到钱的所有人家,以至于后来别人看到她都害怕。奶奶说就是因为她没读过书,所以才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都去读书,她觉得只有读书了才有出路,遗憾的是后来她的孩子们一个也没通过读书找到出路。我爸说,祖宗往上几代都没出过读书人,或许祖坟冒烟都不管,得着火才行的那种,而我们的祖坟好好的立在那里没有任何想要冒烟的迹象。我奶奶就骂他懒,不常去祖宗那里上坟。
我奶奶年轻的时候是很漂亮的,虽然我没有见过年轻时期的她,但是我依然这么认为。她每天都把头发梳地整整齐齐的,然后喜欢在脑后盘起来装在一个小网袋里,一些调皮的短发就像一只只秋刀鱼想冲破渔网而重获自由散落在网外。她的脸干巴巴的,像夏日被曝晒过的土地裂痕遍地,也像院子外面的那条小路弯弯扭扭的伸向远处,承受了岁月的沧桑和重负。
一到冬天,她就像一只畏寒的猫一样只要不睡觉就会一直偎在火塘旁边,火塘是在厨房的一面墙边地上挖的一个坑,里面一直燃烧着树枝取暖,她最喜欢燃烧树根说是经烧(燃烧的时间更长)。火点起来了,奶奶就会靠着墙边,舒服地伸出手在火苗上翻转,木柴噼里啪啦的闪着小星星的光亮穿过她那双干枯焦黄的手,小时候我好怕火苗会把她的手也当成树枝给燃烧起来了。奶奶却说火不会的,火是怕人的,人能生火也能灭火。那火就好像听得懂话似得,从来没烧过她的手。木柴烧起来会有黑烟冒出来,她就会挪动板凳变换着位置以逃脱黑烟的控制,偶尔还是那股黑烟更为强悍一些,她实在躲不过的时候就会被熏着眼睛睁不开而流出泪来。
奶奶一到冬天就会经常咳嗽,但是有了火,她就咳嗽少了,看来温暖真是一副良药啊。那个火塘就像一把无形的大剪刀,把冬天刺骨的寒气给彻底修剪了一番,使屋里看上去明媚温暖,春天呼之欲出了。于是奶奶和火塘就像是花儿离不开阳光,鱼儿离不开水,她整天偎着她生命中那不熄的火焰。
最后火塘靠着的那面墙跟奶奶一样老了,也生出很多皱纹来。
小学放暑假,我们表兄妹几人就都喜欢跑到奶奶那里住,她年纪大了不管我们,我们就自由散漫,无拘无束,像几只调皮的小猴子上蹿下跳,世界那么大。再大了我们回去的次数就少了,每次从她那里离开的时候她就默默站在院子外面的那棵橡果子树下,看着我们离去的背影,一直消失不见。
她就像是一只不辞辛苦的老鸟,站在树下看着我们欢欣愉悦,吵吵闹闹,最后再统统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