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赣北景湖公路上的小镇背后,有一条街,不通车,供人行,早年一些老生意人便集居在此,或做买卖、或从事小手工业等。老街呈“丁”字形,一座石拱桥横卧其中,桥东为上街,桥西为下街。原先,我家就住在桥西拐弯处,外公在那经营着一爿老旧的染布店,1995年底搬离老街。
而今,班驳的老街远遁嘈杂,清清冷冷,繁华闹市的丰采早已荡然无存。但老街在我的记忆中却是难忘的,留下了童年的许多欢乐,那时我还跟着桥头皮匠师傅的女婿学吹过几天笛子。
父亲是从美丽的菱角塘边走出来的,那儿离小镇有十几里山水之路,五十年代他师范毕业后成为小镇上唯一一所中学的创业人之一。母亲是在老街住了半个多世纪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被玉树临风的父亲用“花言巧语”摘走,繁衍出一个家,客居小镇。于是有了六十年代后期我人生的第一声啼哭,从老街一低矮泥瓦屋嘹亮飞出。八十年代最后一个春天,女儿也在老街呱呱坠地,伴着细雨霏霏宣告老街又添新一代居民。
老街,便这样与我缱绻相连,是我人生的起点站,那一方净土令我魂牵梦绕,其中所蕴涵的温情是挥之不去的,它记载着我家风雨几十年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我常对女儿说:“走过千山万水,也不能忘记自己的出生地,那里有我们家四代人生活的痕迹。”也许女儿现在还不能真正感受其中蕴涵的精神皈依和情感力量,我相信时间会让她明白的。
我总觉得自己是双栖人。每结识一个新朋友,他们往往会不经意问一声:“你是哪里人?”那一刻我的心常常摇曳不定。是哪里人?这本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却把我困扰。血管里流淌着父母亲的结晶,按照父亲的籍贯,我该理直气壮地说出那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前湖咀。然而,从感情上来说,我又难舍小镇。随着阅历的增深,对这一问题,我似乎找到了一个既准确又模糊的概念,县志上父亲出生的那个小村,曾归过小镇版图。令人难解的是,存入我档案的表格中,有一半是填小镇,另一半写着现在管辖小村的那个乡。好在我是个无名小卒,不会因为籍贯问题而引起社会争夺,每每想到这我就哑然失笑。
从父母口中得知,我家的迁移是动荡历史的晴雨表,小时候我在老街上生活的时间不是很长,那场“革命”发动后,我随父母下放至小村。直至小学毕业,父母才“落实政策”,商品粮户口失而复得,一大家人喜泣而涕,家便顺理成章地从小村返回老街。这期间,我主要以校为家,渐渐远离了父母凝结成的家,也渐行渐远了老街。不过,一年总是要回去几趟的,老街就这样成为我人生旅途中的温馨驿站。
如今,家搬离老街已多年了,那个曾接纳我的老街,还有屋前那棵分享我家欢乐的柚子树,时常从梦中将我撩醒。
还记得那年去老街取父母离开时存在邻居家的几块铺板,漫步街头,聆听石拱桥的问候,儿时的石子儿轻柔地拍打鞋底,和我诉说衷肠,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一种久违的感觉袭上心头,内心涌动阵阵陌生和亲切。凝望两边,邻居的门半掩半闭,我不忍心去打扰他们,眼中油然泛起的潮湿模糊了视线,蓦然间,我发现自己成了老街上一个多余的人。
再后来,只要去赣北那边,无论多忙,我都会去小镇看一看,老街已破落不堪,青石板路不存,商业气息远去,好在格局未变,那一声声不怎么悠扬的笛声是否还在屋檐下缭绕?
老街,你不再拥有繁闹喧哗,默默地伫立在小镇一隅,看世事沧桑、人来人往,任风吹雨打。幸亏还有几栋房屋依旧,柚子树怕是不存,只毕竟主人易,不便贸然推门探寻,念起我和女儿的第一声啼哭在这里诞生,伤感的心再也抑制不住扑簌簌的泪水。
老街,我心中的故园,多么想静静地择地而坐,去倾吐往日的思念。一阵风吹过,坐落在老街拐弯处房屋墙上剥落一小块泥土,象是敲在我的心坎上并击痛我的眼睛,匆匆而去的我看不清远逝的背影。
老街,生命之履倥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