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坪的散文写得好,感性的叙事,理性的洞察,语言的准确,思考的深度,深受专家好评和读者厚爱。她的小说也写得好,选材严,开掘深,多写家庭伦理,呼应时代生活,引人注目,启人思索,读来受益匪淺。尤其是短篇小说,她擅长此道,而且出手不俗。
我以为,短篇小说就是在圆桌上蹓冰,既要把控有度,不至于滑出桌外,又要技巧出众,姿态优雅吸人眼目。难度之大,可想而知。有人甚至说把短篇写好,比写中长篇还要费劲。契诃夫一辈子专攻短篇,汪曾祺一辈子只写短篇,就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最近,读到李小坪短篇小说《如意令》,刊载于2024 年第9 期《天津文学》。这是一篇值得一读的优秀短篇小说。写的是家庭伦理与情感的冲突,是现代人避不开的话题。从古至今,基因遗传与变异是人们现实生活的精神财富和动力资源。它融于家人亲情之中,也反映了社会变迁和思想观念的更新与进步。李小坪对此有清醒的认知,更在这篇小说中作了不动声色的描述。人物的情感变化逐步过渡,最后达成和解与圆融。我在读的过程中,开始心揪得紧,担心母女关系崩塌,慢慢地,随着故事不断展开,心情也逐渐好转,并且勾起思索,为什么会这样呢?
小说就是从小处说。李小坪写的不是宏大题材、家国情怀,而是把故事放在一个家庭里。母亲宋如意,女儿陈静婷,外孙女布丁,主要人物就是这三个人。父亲因车祸去世,母亲度过最初的悲恸,很快就从麻将世界里找到了乐趣。母亲按照传统的标准管束女儿,虽然勤劳务家,但不得女儿欢心。陈静婷看不惯又常常发火,有时也心有愧疚。孙女布丁上高一的时候,陈静婷和赵军离婚了。终于为再婚的问题,母女翻了脸,母亲搬出去住了。母亲不在的日子,陈静婷过得清静简单,也开始反思自己,想念母亲在一起的时光。最后,母女角色调过来了。陈静婷像极了从前的母亲,唠叨、脆弱又忙碌。母亲宋如意摔跤后,像成了吃闲饭的人。而青年布丁却选择了独立的生活。正如小说所言:“一种宿命般的人伦秩序,正暗藏着无限玄机呼啸而来。”从小处写起,见大境界,出大道理,这就是短篇的妙处。
小说不靠说教,靠细节说话。没有细节铺垫,人物故事都活不起来。李小坪写楼下卖板栗的吆喝:“出锅了,出锅了,男人的腰,女人的腿,吃了板栗绝对美……”一句吆喝,场景便鲜活了。她写女儿安排母亲远行旅游,宋如意很高兴,又是烫头发,又是买裙子,丝巾买了好几条。花红柳绿,只为了拍照。中国大妈的形象,跃然纸上。
小说语言是关键,可以说,小说就是写语言。不能花哨,词藻堆砌,要的是简洁大气,又潜流着韵味,耐读。李小坪有散文历练的内功,因而写起小说来驾轻就熟,把握得当。她写母亲宋如意的外表:“母亲身体粗壮,即使在集体发福的老年人中,也颇为扎眼。”一句话勾勒出了母亲独具的样貌。她写女儿陈静婷的反思:“她看见旧时光像潮水一样,又一浪一浪涌回来了。”这篇小说结尾的话,又是那样耐人寻味,而且统领全篇,把对伦理与情感冲突的思考,推向了更深层次。她说:“很多事情,都过去了。能过去的,都不重要了。是的,都不再重要了。而该降临的事物,正在到来的路上。”回想整个故事,联想现实生活,这话说得多好、多么叫人感慨万千啊!
我一直看好李小坪的文学创作,在多个场合说过,她是个值得期待的作家。她为人也低调,从不张扬,只管埋头写自己的,写一篇成一篇,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这种书写姿态体现了人品与文品的统一。我这篇短文只是匆匆一瞥,草草收场,实在对不住小坪,不过是看完小说忍不住了要叫一声好而已。我在开篇说过,短篇犹如圆桌蹓冰,李小坪完成了蹓冰动作,并且唱出了一支真善美的蹓冰圆舞曲。
《红楼梦》中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伦理关系包括人情关系。传统儒家的观念,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糟粕。现代的伦理关系具有更好的包容、宽容、理解、互相尊重、相亲相爱等等,那才是一个和谐的家园。爱,就是核心。《如意令》从琐碎的家庭伦理的情感冲突中突围而出,正是爱的使命和召唤。每个人都要在伦理道德中摆正自己的位置,这也正是爱的位置。李小坪的作品已经越写越好了,相信她会继续努力、更上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