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军入伍离开皖中家乡到北方已经55年了,年龄越大,对故乡的思念更加深切,过往的事情依然是那样清晰。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特别是五十年代,那时的农村比较落后,还没有用上电灯,家家户户晚上照明用的还是煤油灯。乡村的夜晚除了月明之时,或逢年过节家门口悬挂灯笼外,绝大多数夜晚都是漫天黑幕,伸手不见五指,显得格外寂静。尽管如此,那时的乡村人气还是比较旺的,因为当时村里的房屋是一家连着一家,左邻右舍联系多,关系融洽,加上很少有人在外打工,大多在乡务农,整个村庄男女老少人头攒动,欢声笑语,其乐无穷,也感觉不到有多么寂寞冷清。即使在漆黑宁静的夜晚,也有许多人和事令人永远难忘。
来去匆匆的夜行人
那时候的家乡比较贫困,集镇上的饭馆、旅店少之又少,大多数人也有没有钱在外面下饭馆、住旅店,亲戚朋友都不富裕,人们外出办事、走亲访友都是一切从简,尽量少添麻烦。乡亲们外出时大多是忍饥挨饿,当天出门当天归,再晚也要返回家里,极少在外留宿。所以乡村夜晚总有许多来去匆匆的夜行人,不畏夜幕深沉,不怕风霜雨雪,艰难跋涉在崎岖的山路上。我上初中时,学校距离我们家20多里,周末回家和上学都是步行。每个周末从学校回家都是天黑了才能到家。有时下课晚了或有事耽搁了,就要在黑夜里走20多里山路,在空旷的山洼里行走,不时听到突然的响动、吹起的晚风、路边池塘里的波浪及附近村庄的狗叫声,往往会毛骨悚然,但也得硬着头皮往家里赶去。当时,家乡的人们赶夜路,照明用的是点蜡烛的灯笼,灯笼有罩子可以挡风,只要不是刮大风、下大雨还是可行的,如果遇到大风大雨,蜡烛就容易被风吹灭、被雨浇灭。随着人们晚间劳作和活动增多,特别是适应刮风下雨时夜间出行,逐步富裕起来的乡亲们就添置了马灯。马灯的顶部有提手,有散烟孔,中部有玻璃灯罩和可以调节灯芯长短的灯头,下部是油壶,用的是煤油。当时使用手电筒的还很少,主要是因为购买手电筒和需经常更换的电池比较贵。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夜晚出行还在使用马灯,再往后才开始使用各种样式的手电筒。在那着风雨飘摇的马灯的幻境中,是乡亲们艰难行进在夜晚崎岖山路上的身影。
高度警觉的打更人
打更即村庄安全警戒巡查。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新中国建立不久,社情比较复杂,治安保卫工作需要做的事情很多,按照乡镇的要求,村里经常安排青年民兵昼夜在村子周边巡查。“文革”特殊时期,国家和地方活动多,也常有一些所谓的“造反派”下乡串连,村里就经常安排村民在村子周边巡查;夏收、秋收季节,晚间也会安排壮劳力保夏护秋。生产队大集体时,村子分成几个生产组,分工负责周边东南西北各地段的生产劳动。因为许多地块距离村子较远,各生产组就分别在这片田地的中间位置选一块平坦的高地,建一个打谷场,将周围田地里没有脱粒的麦秸或稻把子挑到打谷场,进行脱粒、扬谷、凉晒、风干。为便于管理和存储麦子或稻谷,就在打谷场边建一处简易房屋,由社员们每天晚上轮流在打谷场看场护粮。那时没有电源,用的是煤油马灯,虽然山村原野的夜晚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但分布在村子周边一两里外的几个打谷场上,却闪烁着微弱的马灯光亮,像远方的星星一样在夜风里摇曳,忽左忽右,忽明忽暗,朦胧梦幻。
喜欢娱乐的学戏人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乡亲们热爱社会主义新农村新生活,知足常乐,苦中有乐。有些文艺青年自发组织起来活跃农村文化生活,白天忙于农活,晚上则找个大房子,聚在一起学戏排节目,自编自演身边的新人新事新风貌。除了经常排演唱歌、舞蹈、诗朗诵、对口词、三句半、快板书等小节目外,生产大队还先后排演了庐剧《秦香莲》和《沙家浜》,有两个生产队的社员利用晚上时间,排演了庐剧《智取威虎山》和《红色娘子军》。还有的村子排演了秧歌舞、踩高跷、走旱船等节目。乡亲们自己演自己看,自娱自乐,丰富了农村的文化生活。节目演出一般都安排在晚上,在房前屋后选一块宽敞的地方,在屋檐下或树枝上挂上马灯,夜幕降临,锣鼓点一响,乡亲们带着板凳蜂拥而至,演员们粉墨登场,文艺演出和群众性娱乐便在乡亲们的欢声笑语中展开。中秋节的夜晚,为欢度节日和喜庆丰收,以年轻人为主的火把队,手持火把满山遍野地转悠,大声呼喊着,尽情歌唱着,似一条条火龙,在山谷中盘绕翻腾。
乐于掺和的看牌人
新中国成立后,全面加强社会治理,使整个社会风清气正、健康向上,那时基本上没有黄、赌、毒等丑恶现象。生产队大集体时建了不少仓库,后来实行生产责任制,分田到户,粮食、种子、化肥、农具等由各家各户自己保管,生产队的库房空出了,便作为社员开会、学习、娱乐活动的场所。我们村子曾将每家每户的书刊都集中起来,利用三间库房办起了图书阅览室,供社员们特别是青少年晚上在阅览室看书学习。夜晚时,也有少数人在一起打扑克,那时我们大队赤脚医生的家,是扑克爱好者晚上打扑克的经常性活动场地。每天晚饭后夜幕降临,三三两两的人便不约而同的来到傅医生的家,四方桌边坐着打牌的四个人,常常是生产大队领导、生产队干部、村里有点文化和知名度高的人,大家轮流出场,公平竞争,而似懂非懂的观牌人则围着一大圈,有的人忍不住时不时给打牌人出主意。观牌人也常常离开牌桌边,在屋子的各个角落相互交谈着。虽然许多人打不上牌,但大家天天借着观牌来聚会,始终乐此不疲。屋子的主人很好客,时不时热情地给大家端茶倒水,摆上花生瓜子。夜深了大家才散去,相约明晚再见。
不怕路远的观影人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乡镇定期安排放映员下乡巡回放露天电影,有的乡亲家里遇到大事,图个吉利,也会自家花钱请放映队来放一场电影或请剧团来唱一台戏。那时,只要听说那里放电影、演戏、说大鼓书,乡亲们好像遇到大喜事,奔走相告,不管路途多远,大家都会扶老携幼、成群结队前去看电影、观戏、听说书。县剧团下乡演出时,晚上在舞台口挂上两、三盏汽灯,形状与马灯差不多,但要大得多,灯泡在灯的上方,好像是石棉丝做的,点着后发出白炽的光,雪亮雪亮,照亮了整个舞台,而台下则是一片漆黑,更能烘托出以舞台为中心的效果。那时,乡亲们不顾路远去看戏,就是在这样的汽灯下照耀下欣赏民间艺术的。夜深了,看戏、看电影的人们又不辞辛苦地往家返,一路上还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剧情,时不时还学唱几句,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传播得很远很远。
勤奋努力的读书人
家乡那里是一个贫困山区,原来识字的人不多。新中国成立后,乡村开办了识字扫盲班,亲友们白天忙于农活,晚上夹着书本到识字班学习,听从学校请来的老师讲课。我和小孩子们也常常跟着大人们进入识字课堂,坐在小板凳上似懂非懂地听课,这也算是启蒙教育。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乡村小学没有条件住校,小学生都是走读,不管家离学校有多远,不仅早上要到学校集体早读,晚上还要到学校上晚自习。上晚自习课时,每个人面前一盏自做的墨水瓶煤油灯,几十盏灯一起亮起来,灯芯吱吱作响,满教室是呛人的煤烟味。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孩子们仍是如饥似渴地刻苦学习。晚自习下课回到家后,每个人又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写作业、温习功课。父母则陪伴在孩子旁边,就着微弱的光亮,做着家务,或纺棉花,或补衣服,或纳鞋底,或腌咸菜,准备第二天全家的食物,筹划第二天该办的事情。
几十年过去了,家乡情况变化很大,现在乡村道路四通八达、畅通无阻,房屋翻新重建、窗明几净,电源充沛、生活便利,设施齐全、文体丰富,一派新的景象。但农村青壮年人普遍离乡在外谋生,大多在城镇置房安家。长期在原籍乡村生活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者,在外的家人只是在逢年过节时才短暂回乡村探亲。平时,村子里白天就人烟稀少、冷冷清清,到了夜晚更是漆黑一片、寂寞无声。社会在不断发展变化,虽然现在的乡村状况与以前大不相同,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家乡的无限热爱,无论什么时候,家乡在我心里永远都最美好的,曾经的乡村夜晚,是我心底永恒的记忆,因为我的少年青年时光就是在这样的夜晚中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