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一直在下雨，母亲又开始叨咕她房前屋后的那一亩三分地了，我驱车回家看看！
乡道两边的庄稼还是大片的倒伏在泥水里。还好，母亲的三分土地侥幸了的活下来。
好像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生活在十年九旱的“碱巴拉子”土地上，所以这么多年那片发白土壤上，很难生长出色的庄稼。
三十多户的小村子里，如母亲这个年纪的老人，已寥寥无几了，年轻一代的孩子，在父母半生的帮衬下，也都进了城，留下的就多是五十岁左右的爸妈，一边紧衣缩食的开垦荒田，一边终日辛苦劳作，继续帮衬儿女。一代又一代。
老一辈热爱着这片土地，就像我的母亲，一直到现在，还是不离不弃！
其实，父亲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是恨她的，我的母亲。这种恨意在我心里蓄积了很久，终于在一次争吵时，爆发出来，我声嘶力竭的跟她喊了起来:“我爸卧床不起，你就应该好好照顾他，可你非要养什么小鸡，非要 种那一亩三分地的破园子不知道想干什么。要不是你忙的三天没有时间给我爸测血压，我爸能走吗？这回好了，我爸走了，你可以开心的种你的园子，养你的鸡鸭鹅狗了，可以做你的发财梦了……”当时，母亲脸色苍白，她想极力的还击我，可惜，我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开了，根本不会给她反驳的机会，我知道她会哭，我突然那么希望。她是因为懊悔和谴责，车在离家的乡路上，泪水伴着我撕心裂肺的痛，散满了回时的路。
2014年，那年，我离家在外，父亲脑出血二次复发，在我毫无征兆之感时，他突然就永远的走了，在他卧床一年零五个月的时间里，一直是母亲一个人照顾黑白颠倒的父亲的一切起居。父亲走后，母亲便诊断出糖尿病。
我们姐弟几人出于“孝心”，苦口婆心的百般劝说，才将母亲带到城里，买了一个70平左右的小楼。
母亲便自此开始了她一个人独居的生活。我知道她不开心。也很孤独，她一个人时常偷偷翻看父亲发黄的老照片，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发呆。经常望着窗外很久。莫名的叹息。然后身体上的毛病也越来越多。她开始失眠，便秘，血压反复的高到200多。血糖打着胰岛素也无法稳定。但是，后来的这些年，每年刚近四月，她便张罗回乡下，她知道我不同意，每次都会蓄谋很久，才窃窃的跟我说。因为她的身体。还行，那几年，我虽然不赞同。但也不极力反对。后来，那不近不远三十多里的路。变成了我最远的牵挂。
去年腊月，疫情肆虐，母亲的脑梗复发了，一向爱唠叨不休的她，出院后突然就很少说话，这以前她每天不停的翻看手机里孩子们的微信头像，然后开始用拙笨的手。按住又松开的时，每次都千篇一律的发着她的牵挂。
如今，她不再说话。手机也成了勉为其难的摆设。我们经常因为她，不接电话。不回信息。而极力的谴责一番，其实，母亲的小脑萎缩。正在侵蚀着她残余的大脑细胞。
今年四月，北方的春到夏，有点漫长，遍地是荒凉，母亲还是决然的回到了乡下，将这房前屋后的一亩三分地，种上了，那些奋力成长的小苗里多了几分如她般的顽强和倔强，母亲开始播种，灌水，补苗，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躯在风里在雨里丝缕纠缠，我已经不再跟她吵了。
每次回去，看着她日渐佝偻的身躯，我心疼无比。顺着她吧。 因为多年以后，这个院子还有，一亩三分地还在。老妈呢？
我又伤感了……
是不是长大的孩子只有有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
这块稀薄的土地，一直是我不想来而又必须来的地方！因为妈在。
尽管如此，每次回乡下，我还是带着各种不情愿，然后各种埋怨。并不止一次的告诫她:“这园子只能种这一年了，如果你来年再种，我不会再管你了，你不看看你多大年纪了……”那时。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天，母亲突然说，来年不再回乡下种园子。我看得出她有几分无奈。
然后呢，我突然心疼起她，我知道，这片土地，自此，这里将成了母亲余年里，最深沉的回忆，在母亲渐失的记忆里，像一根根抽取的丝线，一端是母亲的故里乡情，一端系着生命的沿。
母亲说，我们小的时候，她是在我们尿里泡着过来的，五个娃，一铺炕，母亲没有睡过一夜好觉，我终于明白，类风湿后，全身蜷缩的身躯里，流淌着多少枯干的心血。
我突然心疼她，开始我四处寻医，只为了母亲日渐濒临颓废的记忆。医生说，小脑萎缩，已经在医学里已经无法治愈。那一刹那，我好想，温柔的抚摸时光下的钟，让它慢点，再慢点！
今年雨大，一亩三分地的庄稼长势可人。每次回乡下，母亲便站在那绿油油的玉米旁，开始炫耀她的一人多高的玉米，脸上都是喜悦，临走时，便一头扎到结满果实的菜地里，大包小包的把她“纯绿色”的果实，塞满我车厢。那时，我眼里也塞满泪水。
8月了，时光的钟，一如既往的在前行。母亲在她炙热的田园里，越来越蹒跚。盛夏的果实，探出了头，我语重心长告诉她:“妈，来年这园子咱还种，不过我来种，你呢，在一边指挥就好了……”
母亲沉思了片刻，笑了！
来年四月，还有9个月，那时。一切都在，一定都要在，一亩三分地的园田和苍老的母亲，还有绿油油的庄稼，只是，我在做，她在笑，然后，在这个多情的土地上，一年又一年。
卓尔：白城市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