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假期的陈先生,每天不落的功课有打开微信同学群“风采依旧”瞄一眼,看一看有没有她的消息。她可是高中时代陈先生的白月光,梦中情人啊!那时,陈先生壮着胆子写了一封情书,趁着假期投递,结果当然是拒绝了,还被斥了一信。现在回忆起学生时代唯一的表白经历,涩涩中更多了时光淘洗后纯净的甜蜜。
陈先生跟她初次交谈出于一个偶然事件。晚自修,宽大明亮的教室里静悄悄的。彼时的陈先生打开“英雄”纯蓝墨水准备灌装钢笔,一不小心将墨水溅到了前桌女生的花衬衫上。粉底细花的衬衫,立刻晕开了一朵大大的蓝色花朵。
“啊呀!”陈先生惊叫一声,引得满教室同学侧目嗔视。受害人女生也侧身,神色寡淡的瞥了陈先生一眼。
她饱满的圆圆脸上,镶着一双灵动的黑玛瑙;眉毛浅淡,狭长的似新柳初绽;肥嘟嘟的红唇润泽欲滴;不大不小的鼻子形似一滴晶莹的垂露,点缀在白皙的面庞上;齐肩秀发因为转身而向右下倾斜,微微起伏着好像深渊涟漪。
陈先生失了一下神,讷讷而言:“我墨水把你衣裳弄脏了。我……”
“哦?”女生肉嘟嘟的左手拉了一下右肩头,果然看到肩胛部位盛开了一朵蓝色妖姬,模样邪魅。
“我可以洗掉的。”陈先生惴惴不安的等候着处置。
“不用了。”女生的声音里听不出或气愤或厌憎或宽恕的情绪,使得陈先生歉疚中又交织着逃过一劫的不上不下的释然和遗憾。此后,没有再见女生穿过那件的确良花衬衫了——陈先生毁了这件漂亮的细花衬衫!
不过此后,女生丰腴的身影,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落在陈先生的眼里,印在他的心底——胆小卑怯的陈先生开始暗恋着这个女神一般的女生。
陈先生好想跟她说说话,跟她呆在一起,牵着她的手,默默看着她神色寡淡的容颜,看到她褒姒一般的谜之微笑。陈先生幻想过很多追逐、相处的情形,终于在想像的世界里达成了愿望。陈先生把它写成了一首小诗,题为“痴情”。
你给我带来惬意的烦恼
也给我带来轻愁的欢乐
黑夜,我常常梦中失望
你微笑着迎我而来
轻纱般的睡裙
可偏当我伸出双手
你轻轻给我一下
就从我身边溜过
我无奈的笑着
望着款款而去的身影
黎明,我常常迎着晨风
你正在那边洗刷
一双嫩笋般的小手
在蓬松的黑发上
在白玉的脸庞上
轻巧的抚弄
我想为你打水
可脸盆里有你浅浅的笑靥
白天,我常常抬头凝望
你就坐在我身旁
安详得象美丽的天使
那瀑布般的秀发
时时被风撩起
拂过我的唇边
我想衔住多情的青丝
正巧你转头娇嗔的看着我
黄昏,我常常面露喜色
你苗条的身段
正朝我姗姗而来
那脉脉的黑玛瑙
使我看到甜蜜的希望
那发烫的红唇
温馨的鼻息
抚慰我的一片痴情
现实当然没有幻想的如愿,但表白被拒也没有损伤陈先生对她的爱慕,没有破坏女神在他心中美好的形象。陈先生还是默默的爱恋着这位女生,并把这种爱恋深深埋进了心底,谁也不知道。如果女生不说,那么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毕业后,以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岁月里,他们就像从未交叉的小行星一样,在各自的轨道上飞掠着,彼此都没有联系,也不打听对方的消息。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的就消失在人生长河里,不留痕迹了。但是,陈先生不得不承认,在他的初恋和妻子身上,仿佛都有女生的形象:面如满月,大圆眼,身形高大丰满。也许女生的形象,已经融进了陈先生的潜意识里,成了择偶的第一标准——眼缘——吧。
凡俗的生活容易磨灭壮志,也容易消泯记忆,再回首已是恍若隔世。陈先生与曾经的女神再见是在25年之后的同学会上。他们不声不响的分坐在圆桌最遥远的两端,就仿佛隔了一道架不了鹊桥的天河。他们之间偶有目光和言语交流,旁人也是察觉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年届四十的女人,面容仿佛,神色寡淡,只是多了岁月的沧桑;曾经清澈如小鹿的大圆眼,也仿佛蒙了一层慵倦,眼角长出了浅浅的鱼尾纹:怎么看都是一个十分平凡的女子,曾经的女神已经沦落为庸庸俗俗的妇人了。
陈先生在心底幽幽叹息:不再见也许就是最好的相见。一切的美好都凝固在似水年华里,多好的青葱岁月啊。
我的青春爱人啊,她住在月亮升起的东方,皎皎月光洒满了大地。她披着薄若蝉翼的轻纱,轻盈漫步金色沙滩。她是那样的高大丰满,匀称健美,她就是我永远的白月光!想念你啊,满腔忧愁溢出心房。
缓缓流淌的小河水,蒲草青青莲叶田田,月光下的荷塘,仿佛有美丽的姑娘若隐若现。我擦擦眼睛想要看个分明,只有菡萏出水美人如浴。我梦里见,醒来念,辗转反侧总难眠。
我要骑上高头大马,追逐逝去的青春年华。花开花谢卅五载,在那金色的沙滩上,皎皎的月光下,唯有涛声依旧,爱人却鸿飞冥冥芳踪难寻。
年过半百,一别卅五载,又有人撺掇着高中同学会,也有同学早早提醒着陈先生安排好时间,并策划着招供高中时期心中的小秘密。
陈先生犹豫不决,更想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规避”同学会。时光一去不复返,命运的长河也是各自奔流,既然当时就错身而过,现下再说秘密又有什么意思呢?也许只是徒增烦恼,徒留笑柄罢了。同学会上已没有非见不可的人……她会不会参加呢?为见她一面而违了心意,值吗?见到了又怎么样呢?只是我们又各自老了十岁而已。芳华已逝,青春不回,红颜易衰,岁月如刀,镌刻下一道又一道年轮,而苍老伛偻的背影,也将一点一点湮灭于无声无息的长河,永不冒头。
《红楼梦》中林黛玉不喜欢相聚,她的理由是: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伤感,所以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
陈先生不想参加并不是“欢喜”和“伤感”的情绪反差,也不是纯粹的不想参加。他只是觉得无聊,洗菜槽大小的同学会硬是要挖掘出一片小江湖,你“长”我“总”他“局”的,也有直呼名姓的“平民”,言不由衷的恭维话,不痛不痒的关心体己语……喜静不喜热闹烟酒,日子不好也不坏的陈先生,参加过两次同学会后,就一直潜水隐身了。
这一天,早起的陈先生终于在“风采依旧”中看到昵称为“霄”的转账收款信息了。这么说来,她将参加这一次35年后的同学会了。陈先生情绪波动了一下,去参加吧!见一次就少一次了,我们都是这个世界日已西斜的客人了。因此而见她,这算不算对老婆精神出轨呢?老婆她还跟旧情人打闹牵手呢!算了算了,日子自己过自己的,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去。别人的放纵不是自己的借口。各自窝巢,各自安好,就让仅有的美好记忆,永驻心田吧!也让那个小秘密,永远封印在你知我知的心灵秘境吧!
优柔寡断的陈先生,终于不再困扰即将到来的同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