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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喜:沉浮 · 长篇连载 (30)

作者:胡天喜   发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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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125篇,  月稿:0

  陆叁

  第63章

  第一篇稿子就被县指挥部转发,给了肖启坤极大的鼓舞,使他浑身充满了激情,几天来,他几乎没有再去公社指挥部的那个帐篷,一直在工地跑,上午跑这个大队,下午跑那个大队,只要发现有新闻价值的事情,他就马上记下来,听说哪里有先进事迹,就马上赶过去采访。昨天上午他在薛庄大队又有一个重要发现,一个民工患了重感冒,上午在指挥部的医院里挂吊瓶,刚拔下针头就立刻跑回到工地继续干活,他觉得他应该好好写写这个民工。

  采访了这位民工,肖启坤就立刻赶回公社指挥部,埋头写作起来,一直写到凌晨才休息。早上,他还没有起床,迷糊中,突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揉着惺忪的双眼,坐起来,是小韩叫他,让他赶快去公社指挥部,魏营长找他。

  他去了公社指挥部,魏宝营告诉他,县指挥部宣传组来电话,让他马上去那里一趟。

  肖启坤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县指挥部宣传组。宣传组的门开着,办公桌前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正低着头在写什么,肖启坤觉得有点眼熟,他轻轻地敲了两下门,中年人抬起头,摘下眼镜朝门口看了看,这时,肖启坤看清楚了,是县广播站的于编辑。分别数日,又一次相见,肖启坤高兴万分,他紧走几步,一下子握住于波的手,激动地说:“于编辑,想不到在这里又见到你。”

  看到肖启坤到来,于波连忙从凳子上站起来,说道:“有缘千里来相会,看来咱们是真的有缘啊!”

  “上次你去文殊村采访陈明亮,不是说调到宣传部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肖启坤一边往凳子上坐,一边问。

  “沙颍河会战是全县的大事,县革委调我来负责这里的宣传和文字工作。”

  “太好了,太好了。”肖启坤连声说。

  “启坤,你写的简报我给你转发了,你看到了吗?写得好,比那次送广播站的稿子强多了。”于波对肖启坤赞不绝口。

  “于编辑,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个小学生,还请你多指教。”肖启坤说。这是他的心里话,从他和于波第一次接触,就觉得于编辑站得高,看得远,有学问,比自己要高出几百倍。

  “看到了你写的简报,才知道你在工地上,就马上打电话让你过来一趟,以后,希望我们有更好的合作。”

  “合作?”

  “我决定向王指挥长汇报,把你抽到县指挥部写材料。原来我这里还有一个人,前几天有病住院,诊断为肺结核,我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急需一个笔杆子硬实的年轻人。”

  “我能行吗?”肖启坤谦虚起来。

  “你有基础,肯钻研,又勤奋,相信你将来一定比我强,肯定行!”于波坚定地说。

  不等肖启坤说话,于波继续说:“还有,我给你透露一个秘密,我走以后,县广播站缺少一个编辑,现正在物色对象,你好好干,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我会推荐你的。”

  “谢谢于编辑,谢谢你!”肖启坤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不到天下突然掉了这么大的馅饼。

  “你回去先做好思想准备,只要王县长一同意,我马上通知你。”于波说。

  “魏宝营那边……”肖启坤害怕公社指挥部不放人。

  “下级服从上级,这个道理我想老魏还是会懂的,你就放心吧。”

  肖启坤带着微笑,带着满足回到了朝阳公社指挥部,但他没有想到,为了他去县指挥部的事,魏宝营和于波吵了一架。

  事情发生在肖启坤见于波的第三天,于波给魏宝营打电话,向魏宝营传达了县指挥部的决定,魏宝营一听就急了,大声喊:“你把他弄走,我这里咋办?我刚刚发现一个好苗子,你这不是挖我们的墙脚吗?”但是,任凭魏宝营如何发火,如何叫苦,于波始终不紧不慢地给魏宝营讲道理,魏宝营哪里能善罢甘休,一会儿苦苦哀求,一会儿大声争论,电话整整讲了半个小时,最后于波实在没有耐心了,冲魏宝营喊道:“这是王指挥长的意见,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肖启坤要到县指挥部上任了,工棚里的民工们都恋恋不舍地来送行,刘云峰使劲地拍了拍肖启坤的肩膀。哽咽着说:“启坤,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有出息的,去吧,好好干!”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方维新在旁边看不下去了,责怪道:“云峰,你这是干啥呀,又不是送启坤上战场,他这是高升了,咱们应该高兴才是。”

  刘云峰慌忙用棉袄袖子往脸上擦了擦,破涕为笑地说:“对,对,你看我……”

  魏宝营也来欢送肖启坤。虽然他嘴上和于波讲条件,生于波的气,但他对肖启坤印象蛮好的,通过近二十天的接触,他觉得肖启坤积极、能干、会写、谦虚,他确实不想让肖启坤走,肖启坤一走,等于掐断了他的喉咙,斩断了他的手臂,他的宣传工作将会重新陷入被动之中,但最后转念想,肖启坤去县指挥部,是他人生的一次机会,借助这个机会,说不定将来能有更好的发展,自己把他留在身边,能给他带来什么前途呢?“授人玫瑰,手有余香”,想到这里,他释然了。所以,吃过早饭,他专门从公社指挥部赶到文殊村的工棚里,欢送肖启坤。

  “启坤,你就要去县指挥部了,以后多到咱公社工地上来,多写写咱的民工,这段时间你帮了我的大忙。我要谢谢你!”魏宝营拉着肖启坤的手动感情地说。

  “魏营长,要说帮忙,是你帮了我,如果不是你把我从工地上抽出来,指挥部也不会知道我的。”肖启坤说。

  魏宝营抓住肖启坤的手,使劲地晃了晃,满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在大家的注目下,肖启坤一步一回头地走了。走了好远,他还看见工友们在向他招手。

  肖启坤被安排到有病住院的那个人的位置,办公桌是现成的,椅子是现成的,文件柜也是现成的。等办公的事情安排好以后,于波带他去了临时住处。这里原来是水利局的一个仓库,会战开始以后,就用木板隔成了单间房,以供指挥部的一些行政和技术人员临时休息。于波指了指紧靠里面的一个单间,对肖启坤说:“就是这一间,比较安静一点,写作的人需要安静。”

  肖启坤说了声“谢谢”,便把被子往木板床上一放。

  “你先休息一下,下午跟我一块下工地,中午在指挥部大伙吃饭。”于波安排完,转身走了。

  肖启坤送于波到门口,转身关住小木门,高兴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心里暗想:“罗聚财呀,罗聚财,你没想到吧,这一回我要逃出你的手心啦!罗生财呀,罗生财,有本事你就追到县城来吧,老子在这里等着你!天无绝人之路,老子不在文殊村跟你玩了!”

  他想尽快把消息告诉父亲。

  第64章

  陆肆

  肉割好了,菜买好了,就连上午要喝的酒也从赵冬云的代销点里掂了回来,为了迎接公社书记林永祥的到来,罗聚财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

  林永祥要来文殊村的消息罗聚财是从公社张秘书那里得到的。昨天下午,公社张秘书给罗聚财打电话,询问儿子对象的事,说上次见面很不成功,罗秋红没表示态度就跑了,到底是什么意思?罗聚财明明知道是罗秋红不同意这门亲事,但他不说,他知道,说了就等于拒绝了,拒绝了,张秘书就断了念想,这根线就断了,他不想就此断线,他想用这根线一直牵着张秘书。他对张秘书说,秋红正在考虑,再等等。也是张秘书想媳妇心切,对罗聚财千叮咛,万嘱咐,说只要这个事办成,以后如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最后,张秘书讨好似地告诉罗聚财,林书记明天要去文殊村一趟,了解一下文殊村的情况,并强调,按说领导去哪里检查工作是不能随便向基层打招呼的,鉴于和罗聚财关系不错,又给自己的儿子介绍对象,都不是外人,所以才冒着违反纪律的风险,提前告知一声。

  放下电话,罗聚财的心里打起鼓来。自从听到林永祥官复原职的消息,他就一直坐卧不安,因为在文化大革命中,他曾带着文殊村的造反派到公社参加过由社直单位红卫兵组织的批斗林永祥的大会,为了显示他对走资派的愤怒,他曾跳上舞台,打了林永祥一巴掌。上次去公社向林永祥汇报工作,虽然林永祥没有表现出讨厌的情绪,但罗聚财还是不放心,一直想找一个表忠心的机会,现在林永祥要来文殊村,他表现的时候到了。

  他给哥哥罗守财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林永祥明天要来文殊村检查工作,看看该怎么对付。听了罗聚财的顾虑,罗守财沉思了半天,说:“聚财呀,这就叫覆水难收啊,谁叫你当时那么冲动呢?不过你也不要过分担心,只要你小心应对,别让他抓住小辫子,他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报复你。这样办,你见了林永祥,首先要表现得谦虚,低调,顺着他的思路走,不要拿言语刺激他,再就是上午留他吃个饭,好烟好酒地伺候他,并表示干好工作的决心,相信他不会揪着你不放的。”

  有了哥哥的安抚,罗聚财紧张的心情才好受些,他开始按计行事,买了酒,割了肉,决定好酒好菜地招待这位公社书记。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不信林永祥一点人性也没有。他告诉老婆王爱华,东西都先准备好,只要林永祥一到,就开始做饭。

  一切安排好之后,罗聚财就朝罗生财家奔去,他现在最不放心的是罗生财,罗生财的脾气太暴躁,他怕在林永祥面前砸了场子,惹得林永祥动怒,那样的话就难收拾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家里只有罗秋红一个人在做针线活,看到罗聚财进来,赶忙站起来说话:

  “二哥来了?”

  “你哥哩?”

  “上挖渠工地了。”

  “你嫂子也不在家?”

  “嫂子也去工地了。”

  没找到罗生财,罗聚财转身就往外走,忽然又想起张秘书儿子对象的事,就又折返回来,问道:“秋红,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张金山,你再考虑考虑,别见一面就拒绝,咱找对象,不要老看人的长相,还要看家庭条件,过日子比树叶还稠,他爹是公社秘书,以后的日子还能不好过?”

  “二哥,我就跟你明说吧,我已经决定了,不同意!”罗秋红坚决地说。

  罗聚财咂咂嘴,没说话,秋红不是他的亲妹妹,他不好对她发脾气。

  “我可跟你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到时可别怪你二哥没操你的心。”罗聚财甩下一句话,气呼呼地走了。

  “啥玩意儿!”罗秋红小声地骂了一声。

  罗聚财出了罗生财家,直奔大队部而去,他觉得按时间算林永祥应该到了,但至今未见人影,是不是到大队部了?不料,大队部一个人也没有。他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放在桌子上的电话机木盒,从木盒里抓起电话听筒,给张秘书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张秘书告诉他,林书记吃过早饭就走了。

  这就怪了,林书记去哪儿了呢?罗聚财把木盒重新锁好,心事重重地走出大队部,老远就看见马嘶鸣慌慌忙忙朝这边走来。

  “聚财,你跑哪去了,到处找不到你,林书记来了,叫你过去。”还没走近,马嘶鸣就嚷起来。

  “我一直在大队部等着哩!来了?在哪?”罗聚财问。

  “在肖振山家里。”

  “去肖振山家了?”罗聚财一惊,林书记上任后第一次来文殊村,不去大队,不去自己家里,却去了肖振山家里,他肖振山算什么?连个委员也不是哩!看来他心里还惦记着肖振山,并没有把自己这个大队主任放在眼里,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但转念想想也可以理解,林永祥当公社书记的时候,肖振山是文殊村大队的支部书记,两人的交往比较多,自己上任的时候林永祥就已经下台了,俩人不是太熟,他到熟人家去坐一会也是人之常情。

  罗聚财心里嘀嘀咕咕地走进肖振山的小院里。

  肖振山家里坐着五个人,有林永祥,李耀宗,肖振山,马嘶鸣和杨素兰。罗聚财走进屋子的时候,看见他们几个正有说有笑地说话,看样子气氛非常和谐。

  “林书记,没想到你在这,我在大队部一直等你呢!”罗聚财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满怀歉意地说。

  “来,聚财,”林永祥连屁股也没动,招呼罗聚财:“你来得正好,坐下谈。”

  罗聚财紧挨着李耀宗坐下,从兜里掏出一个刚买的笔记本,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又掏出钢笔,拧开笔帽,做出要一副要记录的样子说:“林书记,有啥指示你就说吧!”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还没听你说呢,能有啥指示?”林永祥不露声色地说。

  “怎么?耀宗还没跟林书记汇报?”罗聚财问道。刚才进门的时候,罗聚财看他们说得那么高兴,以为林书记什么都知道了。

  “你是主任,主任不到,我们咋敢胡乱汇报呀?”李耀宗话里带刺地说。

  “刚才我们闲聊了一会儿,现在想听听你的汇报。”林永祥说。

  肖振山和其他几个人都把眼光投向了罗聚财。

  罗聚财没有吭声,他看了看不动声色的肖振山,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李耀宗和马嘶鸣,觉得眼前的气氛有点压抑,便说:“林书记,咱们到大队部谈吧!”

  林永祥说:“这儿挺清净,就在这吧!”

  林永祥没同意自己的意见,罗聚财又不好反对,只好坐了下来。他对马嘶鸣说:“你到我家把茶水端到这里来,我已经烧好了。”

  “不费那个心了,振山嫂子这边烧好了,白开水。”林永祥阻止说。

  “不端水把烟拿来也行,听说林书记要来,我早晨刚买的大前门。”罗聚财并不甘心。

  “哦?我来文殊村你知道?”林永祥感到奇怪,自己来文殊村他谁都没告诉,罗聚财怎么会知道呢?

  糟糕,不小心说漏了嘴,被林永祥揪住了把柄,罗聚财头皮一阵发紧。不能把张秘书给供出来,如果实话实说,以后还怎么见张秘书呢,想到这里,罗聚财赶紧解释:“林书记,是我猜的,我想你都上任快一个月了,肯定会到文殊大队来的。”

  尽管林永祥知道罗聚财说的不是实话,但又觉得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换了一个话题说:“你们大队班子的人大部分都在,就说说你们的工作吧。”说着,林永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在罗聚财面前晃了晃说:“烟我这有,就不用费心了。”

  罗聚财感到自己是那么的孤单,这使他想起了罗生财,如果他在就好了,也好有个帮腔说话的人,现在自己单枪匹马,实在怕再出现什么漏洞,就推辞说:“罗生财去挖渠工地了,等他回来吧。”

  林永祥说:“咱们先谈,一边说一边等他。”

  罗聚财转念想想也好,罗生财不在跟前,有不方便的事,还可以往他身上推推,就顺水推舟地说声“那也好”。

  罗聚财掀开笔记本,咳嗽了一声,就开始说起来:“我先谈谈,说得不周的地方,其他同志再补充,先说不久前的抗洪抢险和生产自救工作,从总体上来说,我们做得还是不错的,得到了王县长的肯定,这个公社刘主任可以作证,他还在我们大队召开了现场会议……”

  林永祥打断了罗聚财的话,问。“好的地方就不用说了,今天咱重点谈问题。”

  “问题嘛……当然有……就是振山哥的那个借地救灾的事,王县长很不满意。”

  “王县长咋说?”林永祥严肃地看着罗聚财。

  “当时倒是没说啥,但刘主任撤了振山哥职务这件事证明,王县长肯定对借地救灾是反对的。”罗聚财说。

  “又是刘主任。”李耀宗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嘘——”林永祥朝李耀宗做了个阻止的动作,又朝罗聚财说:“继续说。”

  罗聚财看林永祥不让李耀宗说话,以为自己的话引起了重视,愈发兴奋起来,提高了声音说:“振山哥借地救灾的办法,产生了非常恶劣的影响,现在社员一门心思放在自己借的那一点土地上,干公家的活也不出力了,严重地影响了集体生产,更重要的是,这个办法违反了党的方针政策。”

  肖振山忍不住了,咳嗽了几声开了口:“聚财,咱说话得有凭据,你咋知道社员干公家的活不掏力了,那窑厂不是社员干的?去平顶山拉煤不是社员干的?挖沟积肥不是社员干的?你说借地产生了恶劣的后果,你看看借给社员的水淹地,蔬菜长得多好,如果不借给社员,能有这么好的蔬菜?”

  “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为了那几亩地,就可以不顾党的方针政策了?”罗聚财理直气壮地反驳说。

  罗聚财的质问引起了林永祥的强烈不满。他觉得是到揭穿罗聚财谎言的时候了,他从兜里掏出烟布袋,从布袋里拿出烟袋,捏了一撮烟叶放到烟锅里按了按,用火柴把烟点着,使劲地吸了几口,说道:“据我了解,王县长对老肖的这个做法不但没有表示反对,而且大加赞扬,在我来朝阳公社上任的头天下午,王县长亲口对我说的。”

  “难道刘主任说的不是真的?”罗聚财慌了。

  “不瞒你们,在没见到你们以前,我已经把文殊村转了一遍,到了窑厂,看那里的社员正干得起劲,到了大礼堂,看到了那里的妇女们正热火朝天地纳鞋垫,到了挖渠工地,那里正干得热火朝天,到了你们分给社员的水淹地,看见那里的蔬菜长得绿油油的,一片丰收景象。我倒没看出老肖的那个借地救灾的办法产生什么恶劣的影响呀。”

  罗聚财满脸通红,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不出来。

  “老支书被撤销职务,太不应该了。”马嘶鸣气愤地说。

  “聚财,你说呢?”林永祥看着一言不发的罗聚财问。

  “我承认,振山哥做了大量工作,但……”下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因为他看林永祥神情不对头,从林永祥的眼里射出逼人的光芒。

  “那老肖的委员职务是否应该恢复呢?”林永祥话音不高,像是征求意见。

  “我同意!”李耀宗首先表态。

  “我赞成。”杨素兰说。

  “聚财,你的意见呢?”林永祥问。

  罗聚财的头懵得老大,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面对林永祥咄咄逼人的追问,他的防线彻底崩溃。

  “好,就这样定了,经过大队革委会多数委员同意,我代表公社革委会宣布,从今天起,恢复肖振山同志的大队革委会委员职务。”林永祥大声说。

  “啪,啪!”李耀宗带头拍起了巴掌,随后,马嘶鸣,杨素兰等都跟着鼓起掌来。

  罗聚财没有鼓掌,此刻他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本来他以为刘子云撤销了肖振山的革委会委员的职务,给自己搬掉了绊脚石,以后就可以为所欲为,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没想到林永祥刚上任就给他恢复了职务。

  “林书记还有什么指示?”罗聚财太想尽快结束这场会议了,他感到林永祥名义上是来了解情况,实际上是针对着他来的,在这里他感到压抑,感到透不出气来,他想让林永祥赶快讲完,拍屁股走人。

  “还有一件事我想落实一下。”没想到林永祥并没有结束的意思,“我听县财贸办的领导说,县财政拨给你们学校一万元房屋维修费,房子修好了吗?”

  “维修费?”李耀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根本没见什么维修费,学校倒塌的房子是用冯婉秋捐献的一万元钱维修的。

  肖振山也迷糊了,因为罗聚财一直说学校的申请报告没批下来。

  罗聚财的脑子一片空白。怕鬼就有鬼,这次鬼真的来了。其实学校的维修费在冯婉秋捐款后没几天就批下来了,罗聚财和罗守财觉得,既然学校房子已经修好,不如把这笔钱留在大队,等救灾的风声过去以后再取出来,那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挪作他用,没想到林书记知道了拨款这件事,怎么办?怎么办呀?罗聚财的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实话实说吗?不行,林永祥肯定不会放过他的,但转念一想,反正这一万元还在大队帐里存着,自己没动一分,他们并没有抓住什么把柄。于是,故作轻松地说:“维修款啊,确实批下来了,但还没顾得上给学校。”

  “为维修费的问题常思远的嘴都急出泡来了,冯奶奶看不过去,自己掏钱维修学校,你怎么能扣着维修费款不交呢?”李耀宗气得满脸通红。

  “既然县里给了钱,那就赶快把大娘的钱还给她。”肖振山说。

  林永祥用两眼直直地盯住罗聚财,罗聚财只觉得后背在嗖嗖地冒着凉气。

  “啪!”林永祥一手掌拍到桌子上。“罗聚财,你怎么敢这样?维修款已经拨下来一个多月了,你还没交给学校,那还叫什么救灾款?你这是失职,是犯罪!”

  “我……我……”罗聚财不知道如何是好,身上的汗顺着脊梁骨嗖嗖地往下流。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绷紧了神经。

  “马上把钱拿出来,对,马上!一刻也不能等!”

  “中,中。”罗聚财的头点得像啄米的小鸡,连连答应。

  “不!这件事不能算完,你必须写出深刻检讨。”

  “我检讨,我检讨。”罗聚财的头终于在林永祥的训斥中低了下去。

  “还有,你鼓动群众信神弄鬼,擅自利用救灾款烧砖修庙,引起严重群殴治安事件,在社会上造成极其恶劣的政治影响,经县革委提议,公社党委研究决定,撤销你大队革委会主任职务,开除你的党籍。”

  李耀宗愣了,他万万没想到林永祥第一次来就解决了罗聚财的问题。

  肖振山笑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间没到,时间一到,一定要报。

  马嘶鸣懵了,形势的发展出乎他的预料,几天前还盛气凌人的罗聚财,没想到瞬间就崩溃了。

  杨素兰傻了,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两腿在微微打颤。

  “现在我宣布,经公社研究决定,任命方维新同志为文殊大队党支部书记兼革委会主任。”林永祥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公社的红头文件念道。

  李耀宗身上一震,刚才还是明亮的眼光顿时暗淡了下来。林书记的决定是他没有料到的,论资排辈,罗聚财下台应该他来接这个主任,没想到却任命了方维新。

  肖振山好像没事一样,冷冷地看着罗聚财,又看看李耀宗,这种安排是他对林书记的建议,也是他最愿意看到的结果。

  过了一会儿,林永祥态度缓和了一些,转脸对肖振山说:“今天的会就到这,我还得到挖渠工地去看看,下面的工作咋办,由维新你们商量,赶快到沙颖河工地通知方维新回来,他现在是主任,要办的事情太多,不能老在沙颖河工地干活。”说罢,站起了身。

  大家纷纷站起来,送林永祥走出门口。

  看着林永祥渐渐走远,罗聚财只觉得浑身瘫软,眼冒金星,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没有再回肖振山的院子里,也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就踉踉跄跄地向家里走去。

  陆伍

  第65章

  冯婉秋正准备吃饭,忽然肖秀英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脚步还没站稳就气喘嘘嘘地说:

  “冯奶奶,你赶快离开这里,刘跃进要和你拼命!”

  冯婉秋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碗问:“你听谁说的?”

  “我亲耳听到的,刚才刘跃进在学校办公室公开说,谁要把他的代课教师弄掉了,他就让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他是个亡命徒,啥事都能干出来,你和小枫赶快走吧,啊!”

  肖秀英急急忙忙地走了。方小枫哪经过这样的阵势,听说有人要和奶奶拼命,吓得浑身一激灵,她把饭碗往桌子上一放,急得满脸通红:“奶奶,咱们快走吧,回武汉去!”

  冯婉秋的脸色变得异常严峻,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多么可怕的愚昧和荒唐!多么可怜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呀!让这样的“工程师”去建筑人类灵魂的大厦,这大厦还有不倒的道理吗?好,让这个“工程师”和我拼命吧,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军队我都不怕,难道还怕一个小混混不成?……想到这里,冯婉秋对小枫笑了笑,轻松地说:“让他来吧,我在这等着他。”

  这时楚文瑞走了进来。

  “冯厅长,还没吃饭?”

  “楚老师,快请进来,”方小枫见楚文瑞来了,赶忙收住了愁容。

  “楚老师,你的问题我已向上级反映了,我相信总会解决的。”冯婉秋说。

  “冯厅长,你……”楚文瑞眼里充满了不安。“您天天为我们奔波,可得注意……安全……”

  “有人想跟我拼命是吧?”冯婉秋笑着问。

  楚文瑞点了点头,半天才说:“刘跃进是个二百五,最好您还是先回县里躲一段……”

  躲?笑话!我冯宛秋啥时当过逃兵?想当初丈夫一个团被敌人两个师包围,她就在丈夫身边,硬是打退了敌人的十几次进攻,最后巧妙突围,她怕过吗?没有。因为她知道,正义在自己一边,正义一定能战胜邪恶。

  “嘀——嘀——”门外有汽车喇叭的声音。方小枫正想看看是谁来了,来人已经走进了院子,是叔叔方强和一男一女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妈,看谁来了。”方强满面春风,看不见一点埋怨母亲的表情,他用手指了指身后一位男性老人,说。

  冯婉秋看了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谁呢?

  “怎么,不认识了,我姓薛,薛仇是也!”白发老人说罢,哈哈地笑起来。

  薛仇?冯婉秋突然大喊一声“老薛!真是你?”接着紧跨两步,一下子攥住了老人的手……

  薛仇连连摇着冯婉秋的双手,声音颤抖地说:“想不到,又见面了。三十多年了吧?”

  冯婉秋两眼望着薛仇,泪水禁不住顺着苍老的皱纹滚落下来。是喜?是悲?是愁?

  稍停,薛仇说:“你看,咱们能有机会相见,本来是高兴的事,想不到……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打个招呼?”

  冯婉秋没有回答,她擦了擦眼上的泪水,问:“老薛,你现在……”

  “还在省里,当了个副书记,我早就打报告,申请离休,就是不批。”

  “不批就干嘛!”冯婉秋高兴地说。

  “不行喽,力不从心喽!干一辈子啦,也该歇歇脚啦。”

  看着薛仇和冯婉秋亲热随便劲,方强心里象吃了一口蜜,甜滋滋的。自从那次在方家墓地挨了母亲一把掌,又罚了跪,方强的苦恼达到了顶点。说实话,凭他的能耐,是治服不了老太婆的,她是母亲,自己是儿子,况且她提的调整师资方案也不无道理,一直和她对抗下去,一是对他本人影响不好,二是对母亲的身体也没什么好处,她毕竟年过古稀了啊,万一有个好歹,他向大哥方辉怎么交待?正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的养母来了。对,让这个老奶奶跟她闹去,反正她一不是官,二不是国家人员,闹了没事。恰在这时候,薛仇到这个县检查工作,谈到冯婉秋,他大度地一笑:“她的工作包在我身上啦!”

  “薛书记认识我母亲?”方强不解地问。

  “认识,不但认识,而且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哩!”薛仇感慨地说。

  “那太好了!”仿佛在大海漂流中捞到一根稻草,没等薛仇把工作检查完毕,方强就把他拉到这里来了。

  在冯婉秋和薛仇握手言欢的时候,那个七十多岁的白发老太太死死地盯住冯婉秋。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豫东地区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刻,她刚生下儿子不久,有一天她正在家中给抗日战士做鞋垫,突然村长来到她的家里,怀里抱着一个刚生下来的孩子。村长告诉她,日本鬼子马上就来扫荡了,军队中的一个女兵带着孩子打仗不方便,想把刚生下的孩子暂时寄养在她家里,等鬼子撤退后再来抱回,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谁知从此也没见有人来认领孩子,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现在的县革委副主任方强。

  “我姓吴,你就是小强的母亲吧?”老太太问冯婉秋。

  “算是吧。但我没尽到抚养儿子的责任。”冯婉秋话音中有些愧疚。

  “我是小强的养母呀。”老太太自我介绍说。

  “啊?”冯婉秋惊奇地“啊”了一声,上前抓住了老太婆的双手,嘴唇发抖地说:“你就是小强的养母?谢谢你帮我养大了儿子。”

  方小枫吃惊地望着奶奶和老太太那久别重逢的动人场面,方强和薛仇也都笑起。

  “老冯,还没吃中午饭吧?”半晌,薛仇走过来提醒冯婉秋。

  冯婉秋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只顾激动,竟忘记了让大家吃饭。她带歉意地说:“你看我……”

  楚文瑞看到方强和省里的干部驾到,不好意思地对小枫说:“小枫,家里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告诉奶奶,一定要注意呀!”

  “哎……别走……”还没等方小枫说完,楚文瑞已经走出了院子。

  “没啥好吃的,孙子媳妇做的豆面条,来,大家凑合着吃点吧。”冯婉秋说。

  “妈,我们在县里吃过了,你吃吧。”方强说。

  冯婉秋虽然还没吃午饭,但她现在却不愿吃,让别人闲坐着,自己吃饭,是不礼貌的。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等待他们说话。

  “冯厅长,我来求你一件事……”老太太首先打破了屋内的沉寂,说。

  “说哪去了,什么求不求啊,只要我能办到的……”

  “好,好!”老太婆高兴地连连咂着嘴,“我是想问一问,铁锁这孩子还能呆在学校吗?他是我的孙子。”

  “老冯,你的情况听方强说了一点,何苦呢?”不等冯婉秋回答,薛仇就接上去说。

  冯婉秋心中一震,扭脸白了一眼薛仇。这是他在说话?这就是自己杀了亲生父亲救出来的老领导薛仇?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是真的,此刻,他正悠闲地吐着烟圈,在屋里来回迈着步子。

  冯婉秋没料到儿子养母的到来,更没有料到自己的老首长对她这么不理解,她沉默了。

  “老薛,我总在想,我们这一代人掂着头南征北战,打下了江山。但是,创业难,守业更难啊,假如中国的第三代,第四代不能掌握科学知识,我担心中国的命运……”过了一会,冯婉秋声音低沉地说。

  “哈哈!哈哈!忧国忧民,还是老脾气!”薛仇大笑起来。笑罢又说:“老冯,你身体不好,这里条件又差,跟我到省里去住一段,养养身体,写写回忆录,有多好啊!啊?哈哈哈哈……”

  明白了,完全明白了,他们几位来是当说客来了,冯婉秋脸上露出一丝怒容,她真想大喝一声“你们走!”但是,她没有喊,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一位是她的老首长,一位是儿子的养母。

  “冯厅长,你说个痛快话啊!”老太太等不及了。

  说什么呢?同意让徐铁锁和刘跃进继续在学校吗?不,不不!那样会断送文殊村的后代,岂止是文殊村,他们是国家的未来呀!

  “好,你不说,我明白了,不让俺教……俺不教……我走……”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拉起拐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冯婉秋慌忙站起来,上前拉住老太太的胳膊说:“别走,别走……”

  “你是大干部,我高攀不起……走……”老太太战战兢兢往外走。

  方强见状,趴在薛仇耳边“咕讥”了几句,薛仇点了点头。

  “老冯,我们有事先走了,过几天我派车来接你。”薛仇脸上一直挂着笑,可以看出来,这笑是那么的得意,那么的轻松。

  方强挽着老太太走出大门,把她送进吉普车,忽然又拐了回来,说:“妈,差点忘了,大哥来信了。”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冯婉秋,然后,慌忙钻进了吉普车里。

  吉普车开走了,后面掀起一股尘烟,随着轻微的西北风,尘烟慢慢地扩散着,扩散着。

  (未完待续)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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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连载小说 长篇小说 沉浮 胡天喜
评论(0人参与,0条评论) 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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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05-12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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