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鸥从小成长的教育环境中,可以玩,可以闹翻天,但要坚守底线,逾越就是失仪。别看她外表野性,内心却保守。譬如,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的小鸥是绝对不会轻易在外面留宿的,这是原则。她的原则也是陈佳媛的原则,因为他们有过共同的成长历程。
陈佳媛面对出轨丈夫的忍气吞声,林俏在婚姻当中的左右摇摆,这一切都使沈小鸥有一种无处宣泄的郁闷。她甚至开始怀疑人生了,说好的一辈子白首不相离,为什么到了中途又分散?既知分离,曾经许下的海誓山盟,又有什么意义?是天易变,还是人心易变?
一阵风吹过老城的街,路两旁的枯干的老杨树叶子越发稀疏,如同垂垂老矣掉光头发的老汉,在朔风中瑟瑟发抖。唯一让人感到温暖的地方是老街的包子铺门前飘散的缕缕炊烟,店老板系着花围裙守在门口招揽生意,见了客人笑容可掬,路过的人提了热腾腾的包子,满心欢喜。街角卖糖炒栗子的老伯将炒好的栗子小心地装在纸制的袋子里,粗糙的手掌接过客人递过来的皱巴巴的钞票,闲了就和摆地摊卖玉米糖的大姐扯扯皮儿,逗个乐子。
难道这就是林俏所说的世俗?是人就脱不了俗,离不开吃喝拉撒,七情六欲,生老病死。世俗有什么不好呢?
沈小鸥在路边发了会子呆,刚要发动车子,手机里传来妈妈的电话铃声。
“小鸥,你又跑哪去了,说好了,在方达广场门口见,我都等你半个时辰了!”
“噢,妈,我这就赶过去!”
上午的路况很好,沈小鸥风驰电掣般地奔往方达广场的方向。这世上谁都能得罪,唯母亲大人得罪不起。
“小鸥,快看看妈妈这条裙子怎么样?”
李秋心穿了条玫瑰色的高腰礼服长裙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见了沈小鸥,忙拉了她追问。
沈小鸥心里虽觉得这条裙子颜色太过亮眼,但是质感还算高级,就迎合妈妈的品位,点头说道:“老妈,您穿这条裙子去当评委,那简直就是艳冠群芳,风姿绰约,卓而不凡,诠释出您贵妇般的完美气质!”
沈小鸥的奉承话引得服务员捂着嘴笑。李秋心也不禁被沈小鸥的油嘴滑舌逗笑了。
“女士,您真有眼光,这件裙子是高端定制的,每个颜色只有一条,我给您包装好了,但价格是没有折扣的。”温文而雅的服务小姐微笑说道。
李秋心暗暗地看了看裙子上的吊牌,那惊人的数字上显示“6880元”,这简直太奢侈了,可又实在舍不得放手。
“小鸥,你带了多少钱?”李秋心拉过沈小鸥,悄声问。
“妈妈,谁要带那么多现金,怪累赘的。”沈小鸥还没理解李秋心的意思。
“我是说,你卡里有钱,先借给我刷喽!”李秋心讷讷地说,索性不再兜圈子。
沈小鸥这才恍然大悟,“好,好,我去刷卡!”哪知沈小鸥趁着在收银台排队等候的时候就已经给父亲沈明鑫发了条微信——
“亲爱的老爸,您的前妻在商场购物,因账户资金余额不足,与工作人员讨价还价未得结果,遂向您申请赞助,请速速回复!”
此消息一经发出,手机里立即弹出现金转账的消息,沈小鸥莞尔一笑。
搞定。
逛街购物对李秋心来说是乐此不疲,经过珠宝店她必是要进去赏玩一番,尤其是商场里有活动,凡消费千元以上会有一次抽奖机会,抽奖柜台就设在珠宝店内,很多人都知道这是促销的“套路”,但李秋心偏要去碰碰运气。
有一款名为“金枝玉叶”的玉坠是她心仪多时的珍宝,这一品牌系列又新出了金镶玉的指环,最适合收藏。李秋心从小在祖父母身边也曾接触过一些古玩玉器,只可惜父亲收藏了一辈子祖宗遗物,竟然没有留下一件真正价值连城的宝物。李秋心正自叹息,售货小姐热情地招呼她,还夸她气质高雅。李秋心最喜欢别人夸她年轻有气质之类的话,又对着琳琅满目的珠宝饰品,完全挪不开脚步。
“啊,女士,您太幸运了!抽中了这款吊坠的二千元代金券,这机会可并不多啊!”
“像您这么高贵的气质,要是戴上这款吊坠,简直就是锦上添花!”
沈小鸥对这些抽奖促销的兴致不高,而是觉得那个售货小姐是要白费心机的,她那个阅人无数的妈妈,岂是轻易就被套路的。
沈小鸥趁着母亲与售货小姐交谈的时候,偷偷地溜了出来。站在商场的天桥边上,只见一楼超市的收银台前围满了人,人们蜂拥而至。听人说,有一位貌似民工打扮的人进入超市盗窃,被现场抓包。超市的工作人员报了警,警察已经赶到现场,正将疑犯带到经理室调查取证。
沈小鸥站在楼上看得清楚,人群当中穿着制服的高个子警察不是高阳吗?
等沈小鸥走到楼下的时候,人群已经疏散了。人们的脸上呈现出鄙夷,同情,漠然等各种情绪。
“纯属无稽之谈,制造话题而已。这贼要有多愚蠢,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窃?”
“你还没看出来吗?那个民工满腹委屈地解释,他家里来电话说家乡的老父亲病了,才一时着急,忘了付账……”
“哎,真是……”
“这个人没有犯罪前科,拿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问题不大。”高阳从经理室走出来,冲着还在等待看处理结果的几个人澄清,摆摆手,示意围观的几个人都散了吧。
“小鸥,你也在?”高阳办完案子,一转身看见了小鸥。
“啊,我来瞧瞧热闹!”沈小鸥踮了踮脚,说道。
高阳上下打量了沈小鸥几眼,眼睛里透着亮光,“小鸥,看起来你的脚伤恢复得不错,又能健步如飞啦!”
沈小鸥调皮地眨了下眼睛,嘴角边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小鸥,又快到了年关岁尾,流动人员比较多。你是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可要注意安全,别玩太晚啊!”高阳认认真真说道。
沈小鸥听高阳这么一说,忍不住噗哧笑了,“你要是不说,我倒忘了我是个女孩子。”
“我说真的。对了,小鸥,下个月,我就要调到刑侦总处工作了……”
“恭喜你高升喽!”小鸥歪着头说道。
“我……”高阳有些欲言又止。
李秋心正被售货小姐夸得心花怒放,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哪股风把你给吹醒了,先前还听说你公务繁忙,怎么就想起本宫来了?”李秋心心情正好,对沈明鑫的奚落里也多了几分戏谑腔调。
沈明鑫没在意李秋心的语调,“我从上海回来,就听说秦晖出了车祸,还在外面搞什么婚外情,他真是胆大包天了!”
“哟,你可别气着了,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还真小瞧了佳媛的胸襟,做丈夫的再风流,妻子还不是忍气吞声?”
“谁说的?现下秦晖也算是受了教训,一个病猫能有多大威风?就是苦了佳媛,这孩子就是太要强,心思重,有话也不肯说。”
“是谁说的,孩子大了,该放手时就放手……”李秋心拖长了语调。
“你的宝贝女儿小鸥,给我惹的祸还少吗?她那一巴掌,打的可是王局长的干女儿的……我一回来,人家陈秘书就找上门来了,我和王局长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小鸥没做错啊,除暴安良,行侠仗义……我女儿,好样的!”
“你就知道一味纵容她,也不收收她的野性?”
“沈明鑫,你最没资格教训我!”
“我让你替我劝劝佳媛,我这里还一摊子事情。女人之间的那点事儿,没时间跟你们婆婆妈妈的。”
“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别啰嗦了。逛完了商场你就快去吧,太晚来不及了。”
“是劝合还是劝分?”
“你说呢?要是劝分就不找你了!”
关掉手机,李秋心颇为得意,你自诩堂堂董事长不也有求我的时候吗?到底自己这个元配夫人也还有些威望的,就看佳媛能否听得进去了。
“小鸥啊,你跑楼下做什么?我到处找你找不到!”李秋心手里提着几个袋子,站在二楼的珠宝店门前,冲着沈小鸥嚷。
小鸥只得和高阳告别。高阳目送小鸥走上楼去。
“楼下超市里有个小偷被警察逮着了,我才下去看看热闹!”沈小鸥和妈妈解释。
“真搞不懂你,跟什么人都能称兄道弟。告诉你多少次了,交朋友要慎重,那个警察就是个假正经,还有那个酒店的什么经理,油嘴滑舌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李秋心边走边说。
“妈妈呀,你怎么总拿三岁孩子的智商来判断你女儿?对你来说,难道就只有那些衣着光鲜,出入高档办公楼的所谓商界精英、成功人士,才是好人?”
“小鸥,你听我说,我的意思就是那些人配不上你,你们根本不在同一个层次。等到结婚了,你就知道精神上的门当户对你有多重要!”
“要是这么说的话,我爸还是成功人士呢?你不还是将他拒之门外,成天看着芸姨一百个不爽……”
“哎,你这牙尖嘴利的丫头,说出话能把人的心戳出血来,是不是要把我气死啊?”李秋心越说越觉得憋屈,默默地噤声了,眼角泛上了泪光。
沈小鸥同妈妈贫惯了,也没见她真生气,这回竟见妈妈落下眼泪来。
李秋心也不等沈小鸥开车送她回去,一个人提着几个购物袋就要走。急得她扯住妈妈的胳膊,可怜兮兮哀求道:“妈妈,你等等我啊!”
“从今往后,我也不敢管你。”李秋心说道:“刚才买礼服的钱,你也不用费力去求人借,等我回去整理完账目就还给你!”
李秋心突然才意识到,准是沈小鸥从沈明鑫那里要钱,要不然沈明鑫怎么会知道她在商场购物,真是“吃人家的嘴短”。
沈小鸥看着妈妈走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陈佳媛抱起熟睡的琪琪回到房间,一个小布偶从琪琪的手心里滑落在地板上。她将布偶拾起来,放回琪琪的床头。舅妈李秋心在电话里告诉她,这些天琪琪总是睡不安稳,要抱着小布偶才能睡着,这个小女孩太缺少安全感了。
陈佳媛轻轻地走出女儿的卧室,关上房门。秦晖摇着轮椅在客厅里等她了,“我想和你好好聊聊!”秦晖轻声说道。
“既不想离婚,你究竟想怎么样?是想三妻四妾,好让我成全你一番美意吗?”陈佳媛面对秦晖,完全忍不住怒火。
“你从来就没有诚意听我解释!”秦晖虽自觉无地自容,却并不妥协。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解释?”陈佳媛别过脸去,紧闭的嘴角显出一丝不屑。
“你总是站在正义的角度,认为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可你想没想过,这么多年来,我仅仅是外面风光,每每回到家里对你俯首称臣,因为我做什么都是错,即使我赢了全世界,在你的高傲面前仍然没有立足之地。可我是男人,我需要的是一个妻子,而不是人生导师,更不是拯救我的圣母!”
在此之前,陈佳媛完全没有意识到秦晖所背负的压力是她加诸给他的,她按着自己的意图去规划的幸福蓝图,不就是避免他行差踏错,可还是走到了反面,难道这就是物极必反的自然法则吗?
陈佳媛错愕地蹙了蹙眉头,她还是想不通,她兢兢业业地经营家庭,扶持丈夫,抚养女儿,有什么错?
“秦晖,就算你有一万个理由,也没有一个能成为搪塞婚外情的借口,错了就是错了,你又何必避开问题的症结呢?”陈佳媛的心痛苦地纠结着。
“你要怎么解决问题?让我身败名裂?或者赶尽杀绝?”
“你别忘了,是你拒绝在这上面签字,那好,我们就这样耗下去。你敢作敢当,我敬你是条汉子,没想到你竟是个懦夫!”陈佳媛轻蔑地笑着,那笑容里分明带有几分嘲讽。
陈佳媛知道,能使她有如此底气的化被动为主动,是因为她已经无惧得失,秦晖正是因为太想赢了,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当初,沈小鸥不能理解她的隐忍,她又何尝没有认真权衡过利弊,那时她与社会脱节多年,还没有在公司占据一席之地,可现在她争取来了主动权,别管用了什么方式。
转过身去,陈佳媛长舒一口气。这场战役她打得太累了,即使赢得了尊严和面子,而那巨大的破洞却永远也弥合不了了。
陈佳媛当然没想到,是方慧玲的一顿痛骂才使王美莉掉转方向,王美莉何其圆滑,被表姐痛骂之后,又见秦晖惨遭横祸,而朱柠柠亦不过是红颜祸水。更可气的是,朱柠柠太早暴露了吃相,竟然不顾王美莉的阻拦跑去医院跟秦晖摊牌,还私下贿赂干爹王局长,幸好干爹不为所动。狐狸精想扶正也得修炼出千年道行。这些,王美莉看得清清楚楚,她在商场浸淫多年,选择与谁合作获得的利益更大,那自然不言自喻。
然而,就在王美莉谋划着下一步棋的时候,朱柠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进了她所在的凯迪安公司的办公室。
“是你说服凯迪安公司高层撤销了起诉书,还和陈佳媛合作,当初你为了扳倒陈佳媛,把我推到秦晖面前,你是拿我当猴子耍吗?”朱柠柠俊俏的脸蛋儿因怒气而变得狰狞可怖。
“这么说就不厚道了,我怎会耍你?”王美莉不慌不忙,亲亲热热地拉着朱柠柠坐下。
朱柠柠怎么坐得住,就这么被眼前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如何咽下这口气?可她不能发作,她知道一个真正成熟的人并非靠大发雷霆就能解决问题。
强制压下心中的怒气,朱柠柠只得低声下气地说道:“美莉姐,你知道我现在唯一的王牌就是秦晖,可他舍不得放下家业跟我厮守,难道你眼睁睁看着我们分道扬镳吗?”朱柠柠鼻头一酸,掉下几滴眼泪。
王美莉见状,知道又是朱柠柠的伎俩,便也只得假意安慰:“妹子,姐不是不帮你,可姐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王美莉叹息着,眼里流露出伤感,继续说道,“是,我承认我禁不住陈佳媛的利益诱惑,我实在也没有想到她会走这一步棋。不过,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大不了把秦晖还给她,还能得到一笔补偿……”
“不,你以为我要的是钱?”朱柠柠几近失声。
“那你要什么?出来混的不都得遵从游戏规则嘛,各取所需而已……”
没等王美莉话音落下,朱柠柠抢白道:“好,既然这样,那就鱼死网破,大家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鱼死网破?怎么个破法?你要知道,任何国家的法律都没有保护第三者的合法权益的,你醒醒吧!”
“大不了同归于尽……”朱柠柠嘴上不依不饶,脸上已现出颓然之色。
王美莉最善察言观色,她摇摇头,假意劝道:“你这是何苦呢?你以为闹大了,秦晖会更爱你?”
“要么是她,要么是我,我是不会认输的,咱们走着瞧!”朱柠柠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王美莉的确助推朱柠柠恋上秦晖,当时是为了报复陈佳媛,可她没有想到遇上了一根筋的朱柠柠。
朱柠柠走出凯迪安公司,她始料未及的是王美莉风向的转变之快,墙倒众人推,这是人之常理,可她就是想做个垂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