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两间草屋坐落在山脚下，用竹编制的篱笆院墙上爬满了喇叭花藤，淡红色的喇叭花潦潦草草镶嵌在篱笆墙上，很随意。女主人叫虹，她很美，一根长长的辫子盘在脑后，她站在哪儿，哪儿都像一幅美丽的油画。她是外乡人，被人以两斗米的价钱卖给了村里一个名叫刚子的大龄光棍，从此刚子成了她的丈夫。
小院有一棵乌桕树，火红的乌桕树叶间，隐约可见一鸟窝。一只黑色小鸟冬去春来，年年在虹的院子里安家，慢慢和虹成了朋友。
三年前虹的丈夫上山砍柴意外失踪，虹找遍所有能找的地方。她居住的那座山头成了她眺望远方的哨岗，她总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带上女儿上山，矗立遥望，她心中有个执念，天黑了，丈夫终究是要回家的。
鸟窝里有六只小鸟，黑头黄嘴巴。只有在鸟妈妈喂食的时候，虹才能看到它们，小鸟们叽叽喳喳，吃的不亦乐乎。虹三岁的女儿顺着妈妈的目光，惊喜地指着树上的小鸟，欢快地拍着小手，咿咿呀呀和妈妈嚷着笑着，她是个聋哑女孩，喊不出“妈妈”。虹亲了下女儿的小脸蛋，把米饭和小麦装在碗里，放在树桠上，等着老鸟觅食。
虹带着女儿在田里掰玉米棒，老鸟跟在她们后面找虫吃，鸟把一个个小虫衔在一起，虹把虫带回家放进“鸟碗”里。虹和鸟之间就这样一来二去，慢慢有了默契，相互产生了依赖。深山老林，独门独户，虹是恐惧的，她养过两条狗，均被人使坏致死。虹的丈夫失踪后，村里又莫名其妙连续失踪两个壮劳力。村民们请当地有名的“通阴”老和尚咿咿呀呀烧香叩头一番折腾，据说一张被烧成灰的“符”上，惊现一个“红”字，经老和尚摇头晃脑掐指推算，虹是千年冤魂鬼妖，杀人不用刀，自带邪气和晦气。
就这样，这个失去丈夫的外乡女子被村里人视为“不祥之物”，没有人愿意和她交往，村民们从她家门口都是绕道而行，她种的谷物和蔬菜经常被人偷偷破坏。也有好色之徒，贪图虹的美貌，色迷心窍，冒着传说中的“生命危险”，不顾一切地想接近虹，寻一个乐子。但统统以失败告终，轻的平平安安，毫发无伤，从此断了邪念，重的被整的伤痕累累，屁滚尿流。据说虹有两把大刀，非常锋利;据说虹有不凡的武功，男人也不是她的对手;据说虹居住的山脚下一到夜晚便阴森恐怖，时常有野兽般的吼声。虹被种种传说蒙上了一层层神秘的面纱。
太阳快落山了，虹站在山头，望着蜿蜒的山道，望着太阳掉进山下的深潭，把深潭里的水染的通红。她常常幻想丈夫会突然出现在山路上，他挑着柴，衣兜里装满野山果，他知道又酸又甜的山果是虹的最爱。
02
天黑了，虹习惯性地早早闩上大门，熄灭了油灯，她哼着儿歌，轻轻拍打着女儿，女儿很快进入梦乡。半夜时分，朦朦胧胧中，她梦见了丈夫，丈夫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向虹飞奔而来，虹牵着女儿的小手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啾啾啾……”，很急促的几声鸟叫，把虹从睡梦中惊醒。一个黑影掠过窗口，虹轻轻下床，她拎起放在床头的一把大刀，警惕地躲在门后。几乎没费吹灰之力，简易的木门开了，身披袈裟的老和尚闯了进去。躲在门后的虹举起大刀，奋力向老和尚砍去，老和尚十分敏捷地躲开了。
宏大喝一声：“上门找死?”
老和尚不紧不慢，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施主不要误会，老衲是来拯救你的。
虹把举起的刀停在胸前，冷笑一声。
“你是谁?怎么拯救我?”
老和尚凑近宏，一脸淫笑。
“老衲是著名的通阴老和尚。阴阳两边走，判官面前抖一抖，百姓见我烧香又叩头，当官的见我把金银财宝丢。哈哈，我说你是人你就是人，我说你是鬼你就是鬼，人们相信我，我想救你还不是小事一桩?”
老和尚又凑近虹一步，直勾勾地盯着虹，把涌在嘴里的口水“咕咚”一声咽进肚里，声音突变温柔。
“阿弥托佛，施主真是太美了，绝世美人呀，可惜被埋没在这深山老林里遭受如此折磨，真是造孽呀!”老和尚说着，伸手想去拉虹的手。
虹向后倒退一步。
老和尚紧逼一步，贪婪地看着虹。
“呵呵，老衲的条件只有一个，只要你做我的女人。”
虹悲愤交加，怒视着老和尚。
“原来是你，是你在一派胡言。满嘴仁义，一肚子坏水。贼和尚，看刀。”
虹和老和尚一阵周旋，打得不分胜负，难解难分，虹顺手拎起另一把大刀，疯狂地向老和尚砍去，老和尚寻找机会仓皇逃到门外。
“啾……”的一声刺耳的鸟叫，等待在屋檐下的老鸟朝着老和尚光着的头顶连连叨去，老和尚被突如其来的的攻击吓懵了，双手抱头，拔腿就跑。老鸟不依不饶，老和尚跑的快，老鸟叨的欢。老鸟在老和尚的头顶盘旋、嘶叫、狠啄，无休无止，那声音开端尖细清脆，尾音沙哑中夹带“嗞啦嗞啦”的声响，特别让人毛骨悚然。老和尚完全乱了阵脚，被老鸟叨的晕头转向，狼狈不堪，光头多处被啄烂，血顺着头一直淋到脸上。昏暗的月光下，老和尚停下脚步，气急败坏地捡起路边的小石子向老鸟奋力砸去，老鸟一声鸣叫，消失在夜空。还没有等老和尚迈开脚步，老鸟又飞回来盘旋在老和尚的头顶，狂叨不止。周而复始好几个来回，老和尚两眼一黑，一脚踩空，滚下山崖，非常巧妙地倒挂在一棵皮树上。皮树结实，韧性好，不容易被折断，老和尚的袈裟缠绕在树枝上，树枝“吱吱”作响，倒立的老和尚睁眼瞧见身下万丈深渊，吓得魂不附体，尿撒了一裤子。他崩溃大哭，边哭边喊：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落入悬崖了……
月亮从云层里露出半张笑脸，忽明忽暗，雾气渐浓，老和尚的呼救声被淹没在重重叠叠的群山之中。
03
一周后，全身是伤的老和尚，带上一群小和尚在虹的小院“念经除妖”，七里八乡的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大家都想亲眼目睹传说中的“妖魔”。虹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和尚五花大绑，嘴巴用布条死死堵住，虹的女儿被吓的哇哇大哭，虹满腔愤恨，却无力反抗。和尚们念完经，老和尚宣布把妖魔虹母女作沉潭处理，以绝后患。村民们七嘴八舌，窃窃私语，有村民提出质疑，好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说人家是妖魔?老和尚大怒，扬言：此妖不除，村民世代不得安宁，不久的将来村里的男人全部死光，成为寡妇村。熙熙攘攘的人群安静了，两个小和尚抬着虹向深潭走去。
一直藏在乌桕树里的老鸟，趁人不注意对准老和尚的头顶拉了一串稀屎。老和尚一边揉着头上的鸟粪，一边歇斯底大叫：就是它，妖怪，妖怪，给我射死它。老鸟鸣叫一声，剑一般地飞往更高的天空。老和尚比划着，和几个佩戴长剑的黑衣人商讨射击老鸟的方案。
深潭两面环山，很多年前因瀑布飞泻而形成，碧绿的深潭犹如一块巨大的宝石，镶嵌在青山之间。潭有多深，没有人知道，只知道自古以来掉进深潭的人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深潭两边围满了人，虹的表情出奇地平静，两只眼睛紧盯着她的女儿，女儿挣脱了束缚，向虹跑去，边跑边喊：妈妈，妈妈……虹惊喜地笑了，女儿终于会说话了，一丝笑容在虹的脸上转瞬即逝，她哀婉地望着女儿，眼睛里充满无限的心痛和依恋。黑衣人用绳子捆住了虹的女儿，她哭喊着拼命挣扎，有很多村民受不了那撕心裂肺的场面，默默抹着眼泪。
沉潭时间到了，老和尚一声令下。霎那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深潭里的水泼岸而起，水位涨了又涨，惊涛骇浪冲向山谷。老和尚仰天长啸，对着天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为民除害，天助我也!
鸟窝里六只小鸟煽动着稚嫩的翅膀，展翅飞翔。老鸟领队，向深潭飞去。七只鸟盘旋在深潭上空，一声又一声嘶鸣，那声音分外刺耳响亮，穿透了层层叠嶂和峡谷。
虹和女儿被投进深潭，深潭里的水顿时静了下来，平静的水面泛着波纹，她们脸朝天漂浮在水面上，犹如一大一小两叶小舟，自由漂浮，安然无恙。人们惊呆了，老和尚气急败坏，恶狠狠地吼道：妖怪现身了，妖怪现身了，给我射!
几个黑衣人拉开弓箭，对着深潭，一阵射击，可剑剑放空。
老和尚愤怒至极，大声呵斥：一群废物!转身命令身边的小和尚：通知信鸽，调精兵强将。
“精兵强将”们来了，他们个个蒙面，骑马，佩戴枪支，八面威风。为首的举枪对准水里的虹，一枪击中，老和尚露出满意的笑容。
虹在弥留之际喊着丈夫“刚子”的名子，她仿佛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隐约而来，虹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暗淡的眸子里噙满了思念的幽怨。老鸟一声凄厉的惨叫，飞落在虹的身旁。又一声枪响，子弹穿过鸟身，再一次击中虹，虹和老鸟双双毙命。
六只小鸟近距离盘旋在虹女儿的周围，它们一个个像黑色的精灵，守护着它们的朋友。为首的“精兵强将”翻下马，调整角度，枪口再次对准虹的女儿。一阵狂风吹来，“精兵强将”的黑色面纱被风卷起，一年轻妇女惊呼：刚子，他是刚子，虹的丈夫啊!是他亲手杀了虹。
村民们骚动起来，“精兵强将”的面纱被风吹落，露出了真面目，果然是虹的丈夫刚子，他双手颤抖，目光呆滞，手中的抢掉在了地上。一时间，场面混乱，老和尚略显惊慌，他一个示意眼神，另一蒙面人迅速举枪击毙了刚子。
所谓的“精兵强将”其实就是老和尚暗中勾结的黑势力窝点，他们盗人财物，强抢民女，无恶不作。先前村里失踪的两壮劳力，包括虹的丈夫刚子，统统被他们强制拉去囚禁，用非人的手段逼迫他们就范，加以特殊训练，为黑势力所用。
“精兵强将”们相互厮杀，村民们参与其中，老和尚身中数枪身亡，手无寸铁的村民伤亡无数，血流成河……
六只小鸟护在虹女儿的身旁，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它们再也不能煽动翅膀，小女孩肉嘟嘟的小嘴永远停在了呼喊妈妈的挣扎状态。
那一刻，深潭的水被血染成了红色，发出阵阵呜咽声，蜿蜒的山脉在颤抖，草木枯萎，百花凋零。
很多年过去了，虹的两间草屋已不复存在。乌桕树老了，枝干盘曲，苍劲中遮不住历经的沧桑，满树的叶子红的像火一般浓烈。树的正中间垒了一个很大的鸟窝，老鸟带着小鸟叽叽喳喳叫不停，五颜六色的喇叭花开满了山岗，一群群孩子在乌桕树下追逐，嬉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