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心路历程
大凡苦难花萼的蔓藤一经缠住就很难摆脱。
幸好少华和玉芬在人生低谷挣扎了数十年,终于
被幸运之神垂青。少华与死神抢夺生命,用真情抢救病人,靠声誉赢来财富,让财富带来惊喜,惊喜的玉芬娘家人感慨万千。真的是穷无种富无根,人生可度两重天。
多少年,玉芬不敢回娘家,到了娘家也是想做人不像人。这一回,她要补偿多年来对娘家亲友的亏欠。
岁月流水的容颜总是那么年轻、清澈,它的长寿秘诀是生命的循环往复,没有止息。美琴出嫁的晚上,诸位好友用各自的眼睛打量着她,这时秋风从现实中吹来。大家的脸庞皱褶蜷缩,露出岁月的爪痕,流逝的时光在他们脸上刻下了明显的痕迹。青春的影子只能在梦中去再现。这正是,秋风扫落叶,岁月洗铅华,谁能奈何?还是珍惜当下吧。童年的伙伴们站在岁月长河的岸边,大家惊喜儿时的好友远道而来。
玉芬发痴地想,假如人生可以重来,她想同美琴一样风光一回。
看似无风无浪的湖面,盛怒之下一滴水也能掀起风暴。飓风无锋无刃,再坚硬的大树也能拦腰折断。少华的怒气远没有这么大,但有这般深度和力度。这是最深的爱,让爱的红花和绿叶相得益彰。他多少次梦见刚刚冒芽的种子,一个有花朵炽烈的红,一个有枝叶和谐的绿。他轻轻地把慈爱的手放在上面,取下甜蜜的芬芳。声声呼唤,此起彼伏,子孙昌盛的家族,是祖祖辈辈最鲜亮的季节。
*喜回娘家
无所不能的科技,可以大大压缩时间,迅速拉近地域与地域之间的距离。
那年,少华去丰义接玉芬,路上来回要六七天。而今交通便利,小车走高速公路,从南塘镇到丰义镇,千里长途几小时到达。
小舅子的女儿储美琴近日出嫁,2010年最后一天晚上8点起程,江海开车,少华玉芬若雪带着欢欢和紫英去贺喜。车过景德镇,先上杭瑞高速再走杭徽高速,沿途经过几百座桥几十个隧道,车子越桥穿洞疾速而行。
欢欢和紫英情绪高昂,一路上小鸟般叽叽喳喳,直到夜深11 点左右才躺在座椅上渐渐入睡。车过杭州,少华问几点,江海回答说新年元旦凌晨1点。欢欢突然醒来,听说元旦二字,高兴地叫喊:“路上过年啰,过年啰!”欢欢天真的话语,使昏昏欲睡的玉芬突然来了精神,她对欢欢说:“宝宝,你再睡一觉,到老外婆家还有好远。”
欢欢问:“几远?奶奶。” 少华抢着说:“几百里。”
欢欢懒洋洋地嘀咕着:“太远了,买架飞机才好。” 少华问:“给你几百元,够不够?”
欢欢回答:“够。”停了停又说,“买个玩具飞机,算好的。”这个小机灵,居然会逗人。
少华和玉芬睡意被欢欢调皮的话语笑跑了。
玉芬脑海里开始浮想联翩——从1976年到2010年,从江苏来到江西,34年中玉芬只回过三次娘家:第一次是1994年为救少华, 玉芬回娘家求援。第二次是大侄女储美华出嫁,第三次是看望突然患病的母亲。前两次玉芬一人孤来寡往。本来,每次少华应该同来,只因一个穷字,玉芬以少华工作太忙为借口遮面子。玉芬到了娘家,知心好友不敢见,新亲旧戚没有走,匆匆来匆匆回, 生怕空手见人太丢人。
今天,玉芬和少华不但还清了所有债务,而且有了积累,买了小车,他们成了当地屈指可数的富裕户。
这次,玉芬虽然算不上衣锦还乡,但她与少华商量好了,带上了三万元现金和一些江西特产,准备在侄女婚事上像模像样做姑姑,同时做好了挺直腰杆走亲访友的准备。这不是张扬,不是炫富,玉芬的脑海里从来没有这种概念。但她毕竟是村妇,要面子是任何普通人摆脱不了的俗气。
这么多年玉芬不敢回娘家,回了娘家也是想做人不像人,心中的滋味难受啊。
这一回,她要补偿多年来对娘家亲友的亏欠。同车带来的钱和物,怎么送?谁送什么谁送几多?这是一门学问,是一张严肃的人生考卷。玉芬在认真思考如何填写考题。
娘家越来越近,玉芬的心情越来越复杂。
*丰义婚俗
2011年元月2日上午,十几辆贴着红纸双喜字的小车缓缓驰来,停在小辉门前。新郎手捧鲜花胸戴红花从车上下来,与男女七八个陪伴者走进门。储父与几个长辈为来者安坐献茶,双方没有客套,也不寒暄,来者吃过红枣鸡蛋汤就出门。
涂脂抹粉穿着婚纱的美琴,由弟弟背出闺房走下二楼。
娘家两个女人各端一个筛子紧随其后。一个筛子红纸上摆着馄饨,象征新娘带去食物,出嫁后不愁吃喝。另一个筛子红纸上放了象征百子的侧柏叶。没有乐队,新娘在平静祥和的氛围中离开娘家。
车队启动时,小兰急忙端出一碗红水泼在地上,乡间俗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变为实际行为,又寓意嫁出的女儿今后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古老的丰义乡俗千秋延续,岁月车轮滚进了21世纪,依然以质朴而深情的行为艺术生动地再现。
玉芬一手牵着欢欢一手抱着紫英,笑眯眯地跟在美琴身后,目注美琴上车。车队慢慢启动,缓缓离去。
玉芬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出嫁是女人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刻,玉芬回想自己当年与父母拗气远嫁江西,临出门时冷冷清清,她和少华打着伞在雨雾中伴着泪水行走在丰义老街上,不但没有车队,身边连亲人的影子也没有。玉芬鼻子发酸,她发痴地想,假如人生可以重来,也想同美琴一样风光一回。
紫英和欢欢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声。
连续几声冲天炮响,把婚车车队送出丰义南村,送上丰义新街,娘家人始终满脸笑容。
“婆婆,你哭了?”天真的紫英转过脸望着泪花闪闪的外婆。玉芬掩饰说:“宝宝,女人出嫁,我们江西作兴哭。”
娘婆两家同在官林街上办酒席。
少华玉芬一行六人随着美琴婆家的亲眷来到幸福酒店。
牛肉片、猪耳糕、凤尾爪、甜枣、凉拌黄瓜、皮蛋、羊肉片、蚕豆,八个冷盘先上桌;随后便是紫山芋、红烧甲鱼、鸦片鱼、盐水手抓虾、冰糖蹄膀、羊棒、龙虾面、三鲜乌骨鸡、三鲜汤、三鲜杂烩、甜饭、红枣汤、炒芹菜、炒菠菜,先后端来。加上酒和一人一包苏烟一袋糖果,一桌费用一千三。
如此场面,令过惯了苦日子的少华和玉芬大开眼界,为之惊异。
*归心似箭
美琴出嫁次日晚上,珊珊、英芳、惠琴、建良、建平等十几个好友前来看望玉芬和少华。玉芬离家多年,有的还是分别多年后首次相见。时光无情催人老,当年的黄毛丫头、毛头小子,如今都成了爷爷奶奶。倘若路上相遇,或许难以认出谁是谁。
岁月改变容貌,珍藏在大家心田里的童年往事依然记忆犹新。
有人谈起多年前某个深秋夜晚,伙伴们同玉芬在孟津河边与水中月赛跑,始终不赢不输。性急者气愤地举手抛石,水中月顿时被击碎,变成一圈圈向外扩散的粼粼波光。有人回忆起在滆湖边比刀功、打游击的疯狂画面。
童趣是年迈者不可再生的精神财富,少时友谊是金不换的人世真情。
当知道少华是省作协会员,出版过不少作品,英芳提议:“玉芬,让你男人为我们的故事写本小说,好吗?”
建良插言:“写部电影更好。”
玉芬回答:“他呀,三流作家都不够格,只会写写打油诗。” 大家忍不住发笑。
少华面带笑容,默不作声。
大家兴致勃勃,谈到午夜才散场。
临别时,玉芬约大家明天同游善卷洞。发出这种邀请,玉芬出于两种目的,人到了年纪不免怀旧,玉芬准备自己做东,邀请儿时好友故地重游,寻找昔日快乐与忧愁;人生历程中,平淡的日子容易遗忘,唯有快乐和痛苦常常铭记于心。玉芬想到梁祝圣地去重温当年品尝婚姻纠缠的烦恼滋味。
友人走了,玉芬仍无睡意。这一次,玉芬准备在娘家多过些日子,先陪友人后走亲戚。离开家乡几十年,多数亲友家没去过, 连小时候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外公外婆也没去看望过,玉芬深感愧疚。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补偿对长辈的亏欠。十几家亲戚,哪一天到哪家,哪家送什么样的礼物,玉芬同少华反复商量,直到凌晨2点才昏昏入睡。
天公不作美,第二天开始下雪。
上午八点,玉芬同少华正准备赶往宜兴,突然接到电话。笑燕说:“爸爸,老病号程宗喜肺心病又犯了,治疗无效,拒绝转院,非要等你回来。”程宗喜患慢性肺心病20多年,多少次急性发作,经抢救死里逃生,这人对少华不仅是相信,简直是迷信, 他常说死在李医师手上不后悔。少华急忙在电话中了解程宗喜病情现状,指导笑燕进一步抢救,告诉笑燕他马上动身回去。
玉芬说:“今天不去善卷洞?”
少华说:“让小辉转告你的朋友,以后来陪他们。”
这天上午,少华一家匆匆上路,快到官林车子抛锚。江海步行去官林镇找来拖车,把车子拉进维修厂,直到黄昏才上路。
这时雪越下越大,怕明天封路,少华他们连夜兼程往回赶。沿途白雪皑皑,到了昱岭关封了路,改道向西行。车到白果村,长长的车队停在山旁,前面是高山峻岭,十几里畸岖山路,谁敢玩命?车子调头,分不清东南西北,在雪地上爬行了几个小时。人太累了,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放平身子,坐车太久比长途步行还难受。经过一个村子,家家关门闭户,天寒地冻谁愿开门?即使开门,又有谁家能临时腾出几张床铺?株柳村,沃村……七八个村子过了,却不知今夜何处落脚,弄不好会在这不见尽头的山道上瞎奔乱跑到天光,那真是无聊加无奈。少华惦记着程宗喜,沿途与笑燕通过几次电话。紫英头枕在玉芬腿上睡着了,欢欢歪着脑袋倚在玉芬身边作梦,玉芬迷迷糊糊半睡半醒。
又到一个村子,一家店面门缝里漏出灯光。车到门前,玻璃大窗挡光帘突然上升,一个男人朝外望了望,起身开门,少华和江海同时从车窗内伸出脑袋问店主。那位热心人朝右挥手指着说向前300米,龙岗镇上有。若雪笑道,这位好人肯定会走进爸爸的文字里。
到了龙岗镇,少华跳下车,毫不犹豫走进第一家客店——稻米人家,三床六人睡了小半晚。
天亮朝外一看,窗外银妆素裹,雪景非常壮观。
*两个宝宝
时光悄悄地流逝,人间渐渐地变化,欢欢和紫英像竹笋一般, 个头一年年增高。看着自己的第三代迅速成长,少华心里既喜又忧。喜的意思不言而喻,可他忧什么呢?
少华,这位当年决心只生一胎的计划生育积极分子,随着年龄增长,观念也在渐渐演变。他脑子里虽然没有多子多福的观念, 但开始意识到儿子和女儿只生一胎,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忧虑感。少华将自己的想法和担忧告诉玉芬,玉芬深有同感。可是,春节一年年度过,孙子和外孙女一岁岁长大,儿媳和女儿依然没有怀二胎的迹象,玉芬忧在肚里,少华急在嘴上。自从孙子和外孙女都过了10岁生日这一年开始,少华将这件家庭大事摆上了桌面。
每到过年,少华就向儿媳和女儿提出再生一胎。起初好言相劝,两人无动于衷;接着正言厉色,两人默不作声;最后大发雷霆,依然不见表态。为此,弄得近几年过年时全家人心情不愉快。
少华很像父亲得道,待谁都好,对家人却语言粗鲁,有时甚至不讲理。他把儿媳当女儿,同逼笑燕一样逼若雪再生一胎。若雪不点头,他狠狠地批评,甚至破口大骂。有时骂得连玉芬也听不进耳。善良的若雪近几年腊月二十九才敢回家,正月初一下午就回九江。两年(小年大年)一朝(正月初一)论禁忌,少华不骂人。
好了,不用再骂了。2015年8月3日午时,2016年6月1日午时, 笑燕和若雪在九江妇幼保健院先后生下一男一女。一个叫贤聚, 一个叫紫墨,两个浸透着长辈爱心的名字。
贤聚和紫墨来到人世,给家庭带来了欢乐,为少华工作增添了干劲。两个宝宝出生,扮演着外婆和奶奶双重角色的玉芬,更是喜笑颜开。
贤聚和紫墨在家人关爱中一天天长大。
月嫂张翠霞陪伴贤聚从九江来到李家湾,玉芬月嫂笑燕日夜换班呵护宝宝。少华为之沉醉,凝视的目光亲切而柔软。玉芬每天清早第一件事是推开隔壁女儿的房门,轻轻地走近床边,看望外孙。贤聚依偎在母亲怀抱里,尽管室内黑蒙蒙看不清真容,玉芬内心的幸福感却丝毫不减。人世间最让人牵肠挂肚的莫过于血脉亲情。这种感受是长辈一种根深蒂固的情致,是骨肉相连的独有体验。玉芬想,愿这种天伦之乐永不衰老,播种四季如春千秋缠绵的亲情慈爱。
小紫墨早在出生前就在亲人心目中占据了重要位置。紫墨投胎后,少华和若雪为其取了大名小名。那时不知男女,若雪取小名,女——豌豆,男——可乐。少华取大名,女——梓遥(魂牵梓桑入梦枕,遥望西河思乡情),少华期盼还在母腹中的宝宝长
大后即使身在天涯海角,也不要忘了根在西河;男——梓泽(梓里民风,温润而泽),希望将来到人世的宝宝牢记祖先是农民, 不管今后何处谋生,也不能忘了先人的本色。
世界就是家,家就是世界。玉芬最热切的愿望实现了,第三代添丁增口,梦里多少次她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