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的晚风已有丝丝凉意，毕竟是秋天了。
阳台上，老廖手捧茶壶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时不时喝上一口。老婆一边往晾衣杆上搭衣服，一边絮叨着说天气凉了，该给在北方上大学的儿子邮寄羽绒服了。
说曹操曹操到，儿子来电话了，老廖一下坐直了身子，老婆也立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爸，妈，学校给我们发补助了，说凡是咱们河南籍的学生都有，直接打到卡里。学校说河南今年遭受了雨灾，所以才给河南籍学生发补助。对了，还给我们一人发了件羽绒服，非常暖和。
儿子，以后得好好学习，报答学校和老师。老廖嘱咐儿子，儿子说嗯嗯，一定好好学习。
顿了顿，老廖问儿子，羽绒服怎么发放的?是上台领吗?有人拍照吗?是不是还需要你们发言表示感谢?老廖连珠炮似的提问让儿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婆直给他使眼色，老廖却毫不在意。
爸，没有拍照，不用上台发言感谢，学校让老师统计我们的信息，学校派人去服装厂统一采购，各种款式和颜色都有，用快递的方式邮寄给我们。我知道，学校这样做是为了保护我们的隐私和自尊。儿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老廖的心里猛地疼了一下，端茶杯的手僵住了。他的思绪飘向了远方。
那一年老廖刚考上北方一所大学，也是在那一年，一场史无前例的特大洪灾席卷全国29个省份，老廖的家乡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
这让老廖本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家里给他准备了学费后，就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钱了。老廖交完学费，口袋里只剩了几十块，还好他一入学就开始在食堂勤工俭学，勉强能填饱肚子。北方的冬天异常寒冷，可老廖身上的钱只够吃饱饭，他实在买不起一件羽绒服。老廖太渴望拥有一件羽绒服了。
开学一个月后，学校通知要对来自受灾严重省份的学生进行捐助，每人捐赠一件羽绒服。老廖知道后高兴坏了。
一天，老师通知老廖去学校操场，说去领羽绒服。老廖连跑带跳就去了。
操场上一堆人，几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在走来走去，院系领导也来了，正和几个陌生人热情寒暄。一张大红横幅高高挂起，写着“洪水无情人间有爱”，下面落款是某某服装有限公司。
老廖他们站成一排，从右侧走到看台中间，摄像机的闪光灯顿时“咔咔”响个不停，闪得老廖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下面，有请xx服装有限公司总经理发言!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响起。一个红光满面的胖子一边挥手一边走上了看台，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咔咔咔咔……”又是一阵闪光灯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掌声。明明天气很冷，老廖却觉得浑身燥热，眼前金星乱舞，聒噪异常。他偷偷瞄了眼旁边的同学，左边的男生始终低着头，脸涨得通红，右边的女生也低着头，紧紧抿着唇。
学校工会领导上台发言，表示感谢。
最后是学生代表发言，老廖右边那个女生是学生代表，她掏出发言稿，快速念了一遍，退回到队伍中。老廖明显看到她长舒了口气。
老廖想逃。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剥了皮扔进狼群中的羊，浑身刺疼，被许多双眼睛盯着，逃不掉。
煎熬着到了最后环节，发衣服，统一的迷彩色，很厚重。
大家穿上了羽绒服，的确很暖和。老廖快要冻僵的身体被羽绒服一裹，瞬间暖和到颤栗。
又是一阵“咔咔咔”的声音，又是一阵阵掌声。老廖忽而觉得热的要命，身上的羽绒服化成了一团火，炙烤着他的身体。
等到从讲台上下来要解散时，老廖已经快要虚脱了。他拼命地跑回宿舍，脱下那件羽绒服，把它扔进了衣柜。
老廖后来当然穿了那件羽绒服，和寒冷比起来，一切都算不了什么。老廖有时穿着它在校园里遇到穿同样衣服的学生，会互相看一眼，双方眼神里的内容都很复杂。老廖做了好几份家教，咬紧牙关拼命省钱，终于在期末时为自己买了件黑色的羽绒服。穿上的第一天，老廖就骄傲地在校园里走了个遍。
其实，那件迷彩羽绒服质量挺好的。老廖毕业离校时把它送给了学校的门岗大爷，大爷穿上直说暖和。老廖一身轻松地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老廖，老廖，想啥呢，老婆的呼唤把老廖拉回了现实。
爸，我挑了件红色羽绒服，我觉得红色热烈奔放，象征勇气和力量。儿子的口气略带骄傲。
儿子，选得好，爸也喜欢红色，红红火火，多好啊!象征着咱们的新时代，象征着咱们的日子越来越好!
老廖和儿子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不明就里的老婆也跟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