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凡在出租屋困觉,他四肢散开,就像一个肌无力的人,偏偏他还很瘦,就更像一个游手好闲,慵懒无度的人常有的那种睡姿。他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房间,每月预交租。
有时候一位同事也来和他同住,分担一些房费。房子住了大半年,依旧没找到工作。他很愁,无精打采,感觉就跟谁欠了他似的。
他睡着,打着小猫叫一样的鼾声,四面的墙浅浅地回应着。厨房就在厅里,因为他怕油烟,所以,总是用电饭煲煮菜,那是一个黑色的小容量电饭煲,好在他饭量也不大,常常能够快速地解决一顿,比如,用一点葱蒜水烧开,放几片肉,加一些油盐和时令蔬菜叶子,慢慢炖一下就出锅了。
他曾经的同事觉得他这么吃太寡淡无味,就建议他买一只炒锅,一个锅里有火与油激荡的响动,那才叫生活。
他同事叫张威,虎头虎脑的,皮肤很白,眼睛很小,剃一个梭子头,头发半白半黑,一副显得经验老成的样子,眼珠子木木的,看上去不大灵,但很实在,说话大声,就像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这种人白开水一样好喝,不,好交往。
他去了外地工作,也不远,也就几百公里,他公司生产饲料,鸡鸭鱼等等的,从国外进口玉米等粗粮,然后加工一下,添加一点营养素,然后就满世界卖。
有时候看见养鱼养虾的巨发财,也想包一个鱼塘,可没资金,想个屁。
何平凡下午三点醒来,就听见马路上的汽车发了癫一样噪响,伸手枕头边摸到手机,点开,有三条信息。你妈死了。你哥我打你电话急死了。爸爸在家里等你,要死了。
三个死字,都该屏蔽。晦气。他想。他起床,脚趾夹着人字拖去洗脸刷牙,一脚蹬开卫生间的门,一只杯子被碰到跌到地上起舞,一个深蓝色的所料杯,杯子上还印着一只可爱的白色猫脑袋。
他记得是在跳蚤市场买的,是他女朋友帮忙挑的,一时间觉得这女朋友很精明,后来才知道,人家远不只表面上那么精致。
洗完脸,刷完牙,理好他那时髦精致的发型,在镜子前,对着自己吹了一声口哨,就穿了一双黑色的跑鞋出门。
必须是黑色的,家里死人了,还是老娘。
虽然老娘和自己没啥亲近感,但毕竟竖在上面那么多年,总要尊敬一下的。
虽然是亲生的,他感觉自己就是这家人捡来的孩子,从小就是外婆带大的,长大后,家里人嫌他没有原始家庭的味道,啥事都避着他,就像他自始至终是一个外人一样,户口都是外地的,那长相也不知像谁,虽然很好看,但就是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缺点啥似的。
这其实很诡异的,人家死了爹娘,诸崽女不说昏天暗地一通悲伤,却也要披麻戴孝显示出家里出大事的样子,可何平凡回到家,几位不咸不淡的亲戚都围着桌子打麻将,欢声笑语连连传到何平凡耳朵里,让他感到自己穿一双黑鞋子回家有点儿自作多情。
敢情人家真不兴这个,玩上一局牌,打几手麻将,吆五喝六的闹腾才叫办丧事。
女客们苦着脸的神情到也配得上丧事的名份,姑姨妹子姐姐们跪在冰棺前点香烧炷焚纸,青烟袅袅,漫腾出一个阴间入口的氛围来。
父亲站在门口,看见何平凡就说,去里边招呼一下,给来客准备吃喝的点心糖果。
何平凡哦了一声,就进屋里去了。
看见哥哥忙乎着,就说,妈啥时候死的?昨晚。断气了几次,终于最后一次没接上,就走了。
也没说啥话,一直闭着眼睛,好像在想啥事情,谁知道什么时候走?
哥哥说话脸上毫无表情,一个杀手的表情也不过如此吧,何平凡心里这么一闪念。
何平凡进了里屋,各角落里瞄了几眼,看见原色的五斗柜上有大包小包的各种颜色的塑料袋,全都鼓鼓囊囊的,就走近前,随手翻了翻,在左边的椅子上拎了几只盘子摊在茶几上,因为房间地小,在这杂物间的房间里,感觉很憋闷。
他抓起了一把糖果,匀放在几只散开的盘子里,他觉得盘子太小想换,又觉得太大盘子里的东西会没有堆累感,就这么着了。
他又抓了些瓜子花生饼干,搞得满满当当的。
他左手端了一只盘子,弯下腰,右手提了一扎矿泉水就从屋里出来,一抬头,正好看见张晓芳,是女友。就对她说,里面还有些零食,你帮我端一下,放到外边客人们的桌子上去。
晓芳今天在上班呢,手机里有人发信息说何平凡他妈死了,这事搁别人心里会啥感觉也没有,可她心里很舒服,就像一直在路上走老是碰见一个此路不通的大石碑,上书:“此乃绝境,有缘者止步。”之类的。
忽然就在眼前化了一团烟雾飘去。
晓芳忙着点击了电脑上的音乐,极其苦情的旋律低微地泣不成声地唱着,衬着心里简直就像焰火晚会,夜空里不停地炸着美丽的五颜六色。
我倒也不是恨她,可我心里就是不服她,她凭啥那么数落我,一门心思想拆散我和平凡的好事。
想到这,她关了电脑,火速拎起一个米色的高档皮包,和同事会计小李招呼一声,说男朋友家出了点急事,要赶过去,今天请假。
小李说,你赶紧去,等经理回来我会跟经理说。
晓芳回到自己家,换了衣服打扮了一下准备去和平老家,一路都很愉快。
听到门响,她妈从屋里赶出来倚在门口,眉头一朵愁云,大声问,去哪里啊?这么急,出啥事了?她说,老太婆死了,就在昨天。
母亲表情愉快地说,你赶紧去,看见和平说一声,我们这就过去送送。她也没回头,说,我会说的,走了。
她在路过街口花店的时候,没看见菊花,想问老板,可只有一个老头,躺在躺椅离喝茶,估计是老板他爹,戴个眼镜的文静老头,估计有九十多岁了,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她找了一下,看见门的左边角落里对着一些菊花,看着挺新鲜的,就自己拣起来,一支一支选,扎成一大捧的花束,顺手拿花架上的喷水壶喷了喷水,花一朵朵很精神,看上去不赖。
她两手转着花束,清点着有几朵大花,颜色搭配,把一小束紫红色的花抽出来,确认自己满意,问老头多少钱,老头数了数,就说五十六,晓芳觉得贵,说五十卖吗?
老头看着晓芳那精致的脸容,圆圆的眼睛,秀丽的长发,一身白领的浅驼色职业套装,感觉自己卖低了价,但还是顺嘴说,那好吧。
晓芳给了钱,出门左转,走在街上,皮肤上感觉夏天的气息十分浓郁,街道两旁的云杉,枝叶繁茂,低垂庇荫,充满了那种小说里才能有的优雅的味道。
回想起那个午夜,何平凡趁自己不备,搂着自己的腰拥吻她,自己也回吻,那是身心激动的深刻的初吻,差点把她吻昏了。
这么的强烈,几乎是全身心地承受,满足了几个月以来的渴望。真是一吻定真情,从此离不开他,她也从未想过离开他。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推荐:西部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