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单身贺老倌一套“凡新必贺”的理论蛊惑一帮年轻人贺得乡里四邻鸡飞狗跳、怒声载道。邻居辣妹已恨得咬牙切齿，眼睛出血。她发誓要抓住机会治他，抓住把柄治他。
月黑风高之夜，辣妹蹑手蹑脚又次来到贺老倌家后窗下，用根小柴棍在窗纸上轻轻戳个小洞往里瞧，想发现能制约他行恶的把柄。她有些盲目，不知道把柄会从何产生，机会何时得来?但她相信，干坏事的人，再狡猾，也一定会有露出破绽授人以柄的时候。所以她要经常来守候他的行踪。
这时，她忘了周围是漆黑一片，室内是黑灯瞎火，戳个洞有什么用，什么也看不见。辣妹便将耳朵贴到窗户上去听，希望能听到点什么。她站听了一会，却不见室内有任何动静。人呢?难道他在外混白食还未回?辣妹在冷风中蹲了一阵，直感寒风抚背，有些冷。想回家去加点衣服再来。她不信，就真的抓不住他的狐狸尾巴，让他到处白吃白喝还说了大话去，说什么他生就个有人供吃喝，受人恭敬的命，辣妹想起，肺都气炸!
寒冷愈觉逼人，她正待往家走去加衣，忽听屋里有人踩出几声嘎嘣嘎嘣的响声……辣妹一惊，难道有贼偷他家，他可是个……正要喊，辣妹见打火机咔嚓亮了，接着厨房小方桌上的小油灯也亮了。辣妹回过神来透过窗户上的小洞看见。哦，不是贼，是屋子的主人贺老倌回来了。他正从灶前地上拾起把碎瓦片拉长着干瘦的老脸干嚎呢，咋啦?辣妹刚平静下去的心好生惊奇了?难道今晚有戏了么……辣妹耐着性子继续观听动静。
静寂了片刻，她又忽听到声公鸡的惨叫，还有咬牙切齿声……哦，辣妹惭进明白了，这地上的碎瓦片与这被害的公鸡有关，是公鸡闯祸打碎了他的什么心肝宝贝，这“心肝宝贝!”定与他白吃白喝混生计的大事有关。不然，怎会令他如丧考妣般干嚎呢!但打碎的东西会是什么呢，一只碗?不对?一只瓦盆瓦罐?也不对!那些东西即使打了，也不至于剜他的心般痛。哦，对了!是那把瓦壶，是那把瓦壶!欲抓屋内主人把柄的辣妹至此完全明白了，那是把被村民嘲笑过数次的他家上辈人传留给他的旧瓦壶;一把他不肯换新的凭它换白食的护身符(壶);一把他回到家来要烧水喝的救急壶。他不敢喝生水，有次在外喝多了酒烧心，图一时解急喝了路边塘中生水差点要了命。因此，贺老倌特别看重这把壶，珍爱这把壶，一直使用很爱惜，保管得很好。
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辣妹还不完全明白发生在当天白天的事情。贺老倌只因先天晚上睡得晚了些，第二天白天便起得晏，等他醒来想起中午还要到外村去赶一家人的喜酒，心中只急着赶时间，匆忙中便忘将心肝宝贝的旧瓦壶收拾妥当，仍搁置在灶台上了。于是，待他锁门外出后，被那不识天时地利人和的这该死的公鸡带着群母鸡造了反，便将连着贺老倌心肝的瓦壶打碎了。
辣妹看着尽量连着精彩的细节想着，寒风中也不觉冷了。因为她终于看见和掌握了这个在村里兴风作浪生祸还老说大话的人的把柄了。等到了个治他的机会了，她兴奋得差点笑出声来，白食客呀贺老倌，你也有今天，辣妹兴奋得差点笑出声来。但她咬痛下唇忍住了。正这时，她听屋里又传出贺老倌小声地自言自语声，有么子法呢，趁明天两头黑，上街买把新的回吧!天知地知我知，料无人发现我添置了新东西的!哎，这该死该剐的芦花公鸡，你怎么偏打坏了它呢?我怎么就粗了心没把它收好?我的妈啊，他娘个腿啊!主人骂着恨着，灭灯上床草草睡了。
辣妹笑痛了肚子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两家紧靠树山坡，仅有一箭之隔。辣妹家住在东边。
(二)
第二天清早，辣妹匆匆出门来到西村，兴奋地把这消息悄悄告诉了她热恋中的对象大牛伢。大牛伢是被贺老倌不止一次祸害过的重灾户。他曾因买块手表被贺老倌白邀一帮拥护他主张的人吃喝了三桌酒席。钱不够，大牛把他爹买仔猪的钱都偷出吃了。闹得父子不和，辣妹那时与牛伢还没确定关系，但此事对她印象好深。牛伢大清早听了未婚妻报告这么个意外好消息，在屋后竹山里他们常约会的地方抱着辣妹转了两个圈，兴奋地说，太好了，他贺百魁——贺老倌也有今天!辣妹，你盯得有功，我们明天就要他贺百亏罗!辣妹知道，大牛伢是要抓住这次机会狠狠报复作祸吃白食的贺老倌。辣妹心中也就是这个意思。因为他恨透了这个祸害村里的邻居老倌，他光混吃些白食也懒得管他，就恨他兴风作浪害人，这就不能原谅了。母亲有些同情他，说一个单身老倌，吃得多少，由他去吧!你个姑娘家多个什么事!为此，辣妹没少和母亲生过气，说她糊涂。有次好晚了，贺老倌从外吃喝回来找母亲讨茶喝，辣妹上前把碗都给抢了，说，不给他喝……
辣妹和大牛在竹林里商定好后，在家等待黄昏降临。这天，太阳像比平日下得特别晚，大牛等得有些不耐烦，几次就要冲到贺老倌家去，都被辣妹拖拦住：活宝，就等不了这一刻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大牛抓耳挠腮，方止。
(三)
太阳终于和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拜拜回家休息了。辣妹估计乘两头“黑”办事的贺老倌也回到了家中。于是，拉了大牛悄悄来到了贺老倌家门后，依然在那个窗户上听了听，觉得有动静，且土灶里生起了火。他们强压住激动，轻轻猫腰绕到前门，突然破门而入，把他正抓紧用灶火烟熏黑的新瓦壶逮个正着。“贺老倌，你今天还有何话说——还想去新守旧啊：”贺老倌见这对年轻人像突然从天而降的天神，惊得目瞪口呆，一屁股从方凳上跌坐到地上，小眼望着面前年轻人显出绝望惊恐，连连上翻。
他想起平日专抬嘴吃喝他人痛快时吹过的大话和制造的“理论”，想起被他借由头敲过数次竹扛不甘心总想要报复他的大牛伢，今天终于犯在他的手里，跌坐到地上的贺老倌成了霜打的茄子了。更让他害怕的是这个邻居辣妹，他时常提防着她的。她的心眼多，嘴巴厉害，文化不浅，还自学过法律，远近闻名的辣椒，连村上、乡上的干部都有些怕她这张利嘴。牛伢憨佗些，倒可易对付。但今日和辣妹联手抓了他的把柄。他心胆怎不都要碎，怎不都要像面前这堆瓦片一样不可还原。
贺老倌犯新之忌!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天下事，也真是不但有见怪不怪，也还有怪中有怪。普天下这更新换旧本属正常不过之事，只因有极小数做贼心虚者欲偷换概念为己所用，便会变得令人啼笑皆非起来。自把自套进笼里的贺老倌这时因败阵惊慌显得可怜起来，他回神过来欲救倒悬之危。贺老倌不顾年长赶快屈膝跪在辣妹大牛面前告绕：“二位哥哥姐姐，今天的事可以不向外声张么，我愿意赔偿大牛的部分损失。多的我赔不起!”大牛见利心中有些动摇：“那你打算赔多少?”辣妹见大牛欲图实在让贺老倌过关，狠狠踢了身旁牛伢一脚，骂道：“笨牛，猪脑壳……”大牛方止。接着拉着大牛出门，回头说：“你等着吧!”
贺老倌见过关挽救无望，辣妹大牛走后，通晚惶惶不安，欲三十六计走为上，又怕被辣妹派人堵回，那样情况会变得更糟。他怨辣妹爹娘怎么养了这么个辣货!后悔当初不该与她家打邻居。他胡思乱想着想好了到时以老相抗，相信会引起一些人的同情与谅解的。
(四)
按照分工，第二天上午，大牛果然邀了村里一伙被贺老倌作祸过的人来到他家，辣妹先对大家讲了目的与任务，当时还有人提出，是否不要做得太绝，辣妹说，这种人虽可怜，更可恶，我们要发扬鲁迅先生痛打落水狗的精神，不要留情，那就是要拔根。于是，人们在一片所谓恭贺声中来到贺老倌家后，没有理睬贺老倌迎门装出的哭巴脸和挤出的鳄鱼泪。求也无用，保证也无用……一连两天，把贺老倌家吃得坛干碟尽。正是春节刚过，腊鱼腊肉大派用场。还有他关养的一笼活鸡活鸭，还有逼他拿出来的一千元存款，都被受灾户翻身吃个精光，一点情面也没留，气得贺老倌搬了石头打天去!
原来，贺老倌大名确叫贺百魁，名字爹娘给他取得伟岸，但他从小好逸恶劳，为人奸滑。在外骗吃骗喝贯了。他借社会上政府组织里，有人慷公家之慨，行大吃大喝之风。乘势造势、兴风作浪，他以为抓得天时地利，挖空心思，公开炮制出个“凡新必贺”的谬论，在村里年轻人中推销，诱骗不少青皮后生上当起哄，大牛就是其中之一。他乐得从中渔利，以保永久。有了这谬论开道，一帮凑热闹青年起哄后，凡人们沾新的事儿都得贺，更不用说红白喜事，上学招工，筑房上梁，添丁添口的大事。贺老倌便跟着不掏一个子儿，东家吃得西家去，西家喝到东家醉。闹得怨声四起。贺老倌本人，脸皮又厚，他人白眼之中，还放出大话：我单身老倌一个，不婚不嫁，不盖房不置家私，旧东西有的是用，你们能行吗?像大牛伢，不久又要结婚罗，该我多贺大家嘛!哎，怨我爹娘缺德，这世冒得被贺的资格，我是真羡慕你们呢：有的人便说，贺老倌，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今生就让你白食到底，来世也要贺你个底朝天。贺老倌说，好哇，我白食客希望有来世风光。
那次，大牛伢买手表被贺老倌邀一伙人被贺得哭笑不得时，正好被辣妹撞着。辣妹便气得警告他说：贺老倌白食客，你甭太得意，天理最公报应在迟早，不会让你等到来世的，辣妹最恨干坏事的始作俑者。没想到，贺老倌自己养的大公鸡给人们帮了这个大忙，应了辣妹的话。也圆了白食客贺老倌想“风光”不得“风光”的梦!
于是，小山村爆出条特大新闻：一向吝啬的贺老倌贺百魁——“凡新必贺”谬论的炮制者，在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恭喜贺爹，贺喜贺爹”的贺新鞭炮声中裁了，且彻底栽了，栽在了一出自编自导也自演的滑稽戏里。
好戏散后当晚，辣妹又拉大牛到白食客贺老倌窗下观赏尾场。她猜想，定还有次高潮出现，但见昏灯下，贺老倌先是在声嘶力竭哭叫，这回他不怕别人听见了。他哭诉到：娘啊，他们真狠心啊，吃光了我的干鱼腊肉，吃光了我的鸡鸭，吃光了我的陈年老酒，还有一千元存款，就为了悄悄买回把烧水的新瓦壶啊“哎”我真是占了便宜，吃了大亏呀，我真是百魁成百亏啦!聪明一世，被个毛丫头收拾啦，报应啊!辣妹暗中发笑，牛伢则控制不住，发出几声哈哈大笑朝他面前走去。“对，是报应!”辣妹说，“谁让你不顾今日犯当初……”
冷不防，惊闻其声的白食客贺老倌赶紧抓起被大家贺得快生花的那把熏了些黑烟的新瓦壶狠狠朝门前塘边的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砸去，说时迟，那时快，被牛伢一只铁钳似的大手接住了，“贺爹别砸，留着当个纪念吧。”哎，贺老倌叹了一声，翻着白眼死狗般瘫坐下去。辣妹伸出拇指飞来眼波，称赞牛伢聪明了一回。
事后，大牛他爹听着故事笑着称赞说，治得好，治得好!对付这种人就得这样!辣妹说，不过这贺老倌只算得当今社会里一个低级的下等白食客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