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停电了。
偏偏晚上十点钟开始停,这三伏天,正是白天晚上气温一样,屋内屋外没啥区别的时段,夏季最难熬的几天,没空调没电扇,这可咋整?辛涵呆在黑暗里不到十分钟,就感觉着屋内闷热难耐。站起身,先摸索着拉开窗帘推开窗户,然后借着窗外渗进来的一点微弱光线,摸到了屋角的一卷凉席,往腋下一夹,再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把扇子和一包香烟、打火机、手机,这才踢里踏拉个拖鞋,又上了屋顶平台。幸好老婆今天带着女儿回了娘家,那边属于政务区,一般情况下不会停电。
忘了洒水,屋顶平台就像个摊煎饼的鏊子,下面的火没撤,席子铺上去眨眼就滚烫。没有风,哪哪都是蒸笼。这边待改造的老旧城区,天越热越是常停电,说是线路老化,家家开空调,就容易出故障。一抬头,咦?忽然发现,马路上没停电,路灯还亮着,难道不是同一线路?难怪刚才找席子的时候,一瞥眼就瞅见在墙角立着,还寻思着今天渗进来的月光咋比平时强了点儿呢。最近接而连三的在关键时间段停电,怕不是供电局故意停的吧?早就风传这一带要拆迁改造,据说乘机狮子大开口的钉子户不少。见天在你最需要空调睡个好觉的时候停电,琢磨琢磨,这其中似乎还真透着蹊跷。这不是变着方儿的逼人趁早搬迁嘛?但愿是自己小人之心。
烦,真烦!
一屁股坐下来,体会着凉席变炕席,没一会儿连裤衩都汗湿了。幸好香烟是硬壳的,攥了半天,变形幅度不大,只是有点潮,倒并不影响抽。这会儿也只有香烟跟自己最亲了。夹出来一支,“啪”点着,无比贪婪的猛吸了两口,缓缓吐出,这才感觉舒爽了一些。都说尼古丁有安神作用,此话委实不虚,几口吸下去,感觉心静了许多。心静自然凉,这种时候还真能起到点儿空调作用。唉!又自欺欺人了!大半夜的没法儿睡觉,还在这屋顶平台上洗桑拿数星星,你不自欺还能怎样?都说不作不死,回头想想老婆就是作死的祖宗。明明是只家雀非要起个名字叫海燕,还常把啥大海上翱翔之类的话挂在嘴边。自己没本事翱翔还硬要把老公推出去翱翔,翱翔哪那么容易?这回好了,翱翔到这二层门面房屋顶上了。
也是怪事,这屋顶平台上竟一丝风都没有,空气仿佛静止了凝固了,吐出的烟都雾在眼前半天不动。想想原先住的开发区那边的房子,尽管只有一室一厅,可那是老爹老妈花了半辈子积蓄买下来给他俩结婚的新房啊!三十二层高层住宅,一室一厅的小爱巢就在最顶层,通透畅亮,空气清新,平日里只要一打开窗户,那风就呼呼地。即便是停电,只要打开窗户,天再热也照样能睡个好觉。哪像这边,简直就像一口倒扣着的大铁锅。再抬起头,看看星星,可怜的几颗,还乌涂涂,呆叽叽,半死不活的。哪像那边,满天繁星都贼亮贼亮的,机灵鬼似的闪闪烁烁好像都在争着跟你打招呼,只要你愿意,一伸手就能摘下来几颗……
唉!人心情不好,瞅啥都不顺眼。
他又爬起来,把席子往挡墙边上移了移,再坐下,背就可以靠在挡墙上了。挡墙是砖砌的,好像温度要比屁股底下这楼板要低些。
咋还想着开发区的房子呢?当初如果他坚决不同意,老婆只怕是也不会硬要卖掉的。她咋卖?房产证上是夫妻俩个人的名字,他不签字,她想卖也卖不成。一室一厅是小了点,可他老爹老妈也是尽了力了,做了一辈子工人,靠拿死工资吃饭,省吃俭用,又能攒下来多少?他俩小夫妻,都刚参加工作就拣了个现成的,有地方住就先住着,等今后自己有本事了再想办法换,也不是不可以,挑剔个啥?父母够不容易的了!而且这新房子还是开发商统一装修好,所谓拎包入住的高档商品房。现代科技,抽取地下百米深的空气,冬暖夏凉,净化后供入全小区家家户户,一年四季恒温的。多好!你瞧瞧这边,青一色的老旧城区,破烂不堪,虽说人气确实是旺,终日嘈杂喧闹,孩子哭大人嚷,油炸个臭豆腐,臭味顺巷子四处蹿,全城都能闻到那股子臭味儿。半夜三更夫妻俩在床上整点事儿,吱吱呀呀哼哼唧唧的声音能传好几条街。就说屁股下面这一溜的门面房,据说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未期建的,当初是街道上为了安置大量的回城知青工作,挤占了原先的骡马市地面草草盖起来的。原来也只盖了一层,东西向的,南北两边开门,卖服装,卖副食品,乱七八糟的,还真解决了一部分知青的就业问题。后来回城人多了,住房又成了问题,于是又在这门面房之上加盖了一层,上面住人,底下营业。要知道这可都是砖混结构的门面房,当初盖得急,既没考虑现浇圈梁,也没有设置构造柱,抗震能力几乎等于零。能凑合就凑合吧,据说当时的问题成堆问题成山,能解决多少就解决多少。可当初人家街道上那是没办法,现如今,自己一家三口,俩小夫妻带个孩子,放着开发区那边好端端的新房子不住,楞要搬到这老古董似的破屋子里来。虽说是租的,但就住宿条件来说,就好像那边是发达国家的高档商品房,这边却是发展中国家的棚户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两个世界。
其实客观说起来,老婆的那些心思也对也不对,差不多好坏各占一半。结婚前有一次俩人傍晚轧马路,也就是他父母一次性付清了购房款的第二天。开发区正大片大片的平整土地。一眼望过去,天高地远,异常开阔。暮春时节,天气凉爽宜人。俩人沐浴在玫瑰色的晚霞中,手拉着手,心情似乎都不错。她却忽然冒出来一句:“多么辽阔的天哪!天和地,大和小,对比真的好鲜明呢。”他吃了一惊,心想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他俩是师范同学,临毕业前一年,俩人就眉来眼去好上了,他对她不可谓不了解。虽说她学的是中文专业,又喜欢读些文学书,她爹妈给她起的名字又叫海燕,说是希望她长大了能像高尔基笔下的海燕一样,不畏艰险,迎风翱翔。可她却生就了一柔弱相,身材也是娇小玲珑,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平常不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尽管装得挺严肃,但怎么看都透着一种楚楚可怜。所谓梨花带雨,让人禁不住心生怜爱。当初他看上的也正就是她这一点。他打小喜欢运动,人高马大的,身体一向不错。跟她在一起,他常能平白生出一种怜香惜玉的责任感和自豪感,雄赳赳的大老爷们儿,生就的护花使者那一种的。他有点惶惑,平常她说话柔声细气,挺在情在理,而且表情达意意思都还明晰,从未有过一句话说出来,又别扭又不着调,让他琢磨半天也理解不透的情况。于是他赶紧问道:“大和小,啥意思嘛?”她听问,转过脑袋,“你说呢?”她反问。嘴角翘起,面含微笑。水汪汪的大眼睛转动着,让他很担心那两汪清水不小心会夺眶而出。
“说咱的新房,小了点儿?”他停住了脚步。
她没说话。只是转过脸,目视正前方。挽着他胳膊的手一用劲,扯着他继续迈步朝前溜达。
“俩人世界的小爱巢,那不是越小越好?我真恨不得这个小爱巢变成个小鸡窝,咱俩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呢!”他说。
“那……要是下了蛋,孵了小鸡咋办?这爱巢鸡窝是不是要换大些的鸡笼了呢?”她又柔柔的斜睨了他一眼,嘴角仍含着笑。眼眶中的两汪清水始终没有涌出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还有,这爱巢所在的开发区可是在咱这座城市的最南边,我上班在市内,而你们学校却在城市的北郊呢……”她低下头,声音越说越小。
也是,他俩师范毕业刚参加工作,她通过父母的关系分到了市二中教语文,而他却被分到了北郊的杏花小学做了美术老师。学美术的显然不受待见,市内的中小学早就没了他的位置。虽说都是铁饭碗,但差别实在是不小。他的工资差不多只有她的二分之一。好在他不坐班,每天课时又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待在爱巢里。可她却是要坐班的。每天早晨六点多就必须起床,手忙脚乱地梳洗完毕,匆匆吃完早饭,然后骑上自行车,吭哧吭哧赶到学校参加早晨的升旗。
一晃两年过去了,爱巢里果然孵出了小鸡,女儿山鹰叽里哇拉的打破了爱巢的秩序和沉静。休完产假半年之后,老婆海燕升任学校的年级组长,工资和各项补助加起来又上了一个台阶,而他辛涵却依然在原地踏步,工资没涨也没降,并且不知道为了啥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跟女校长的关系搞得挺僵。于是对单位的工作就更不上心了,能糊弄就糊弄,惹得学生们以及班主任意见挺大。这时候,渴望迎风翱翔的海燕向他提出来一个方案,与其这样在单位不上不下混着浪费生命,不如干脆辞职下海创业。社会上私人办班搞少儿培训的很多,而且只要尽心尽力,办得成功赚到钱的也绝不在少数。其实这也正是他心底里藏了挺久而又不敢说出来的想法。说干就干嘛,本来杏花小学那边就没什么好留恋的。但迎风翱翔的海燕接下来提出来具体实施方案,却又让他大为犹豫起来。首先,办班需要场地,租场地需要银子,添置一些必要的桌椅板凳等等都离不开银子。虽然办个少儿美术培训班所需银两并不多,但不多也是银子。爱巢里的小山鹰刚满周岁,正是需要大把大把花银子的时候。单看那进口奶粉的价格,就能把相当一部分年轻的家长吓一哆嗦。国产的又没人敢买。海燕又一微笑,转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柔柔地说:“长痛不如短痛,把这小房子卖了。这边开发区发展挺快,房价一直在涨,应该能卖个好价钱。”辛涵正往暖瓶里冲开水,一听这话手真的一哆嗦,开水洒了一地。幸好没烫着人。赶紧拿了拖把来拖地。边拖边问:“房子卖了,咱一家三口住哪儿?难不成睡大马路上?”说着还偷眼瞧瞧老婆。不过迎风翱翔的海燕倒没生气,头一扬,甩了一下飘逸的长发,自信满满地回道:“卖房款三个用途,一、把你办班该备办的东西都办齐,当然,开始的时候可以简单点儿,等学生招多了,再增添不迟;二、我已经看好了政务区的一个新开发的楼盘,三室二厅二卫的房子,期房,三年后可交房。现在买房价相当便宜,首付款也不多。而且,那个新小区规模不小,据介绍三期全部完成后,大小会有四千多套房子。换句话说,四千多套房子就是四千多个家庭,你想想,你搞少儿培训的,那会是多大的生源市场?适当的时候,咱再在小区公共区域买个更好更大的门面房当你的培训中心,漂亮的更具有艺术感的大招牌挂在门口,那今后的发展真的是不可限量呢。三、买辆国产小排量轿车。现在打车异常困难,挤公交、骑自行车风里雨里的,现在带着山鹰也不现实,孩子太小遭不起那个罪。我家有亲戚在4S店,贷款买车手续非常简单,首付也极低。”
正在地板上来回划拉的拖把突然停了。辛涵呆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窗户是开着的,一阵风吹过,迎风翱翔的海燕一头长发飘起。辛涵歪着脑袋瞅过去,仿佛看见一只勇猛矫健的、真的海燕在大海上迎风翱翔……。不
过那海不是真的海,而是“下海”的海。可能会是狂风暴雨,波涛汹涌。
二
一支烟吸完了,辛涵又续上一支。第二支烟不需要打火机,直接对着烟屁股点就行。点着了,带长过漏嘴的烟头也没随手丢在这屋顶平台上,而是夹在右手中指和拇指之间,朝着半空中一弹,就把烟头弹了出去。每次他弹出烟头,心头就有一种隐隐的说不上来的快感,舒爽感,好像是把肚子里的烦心事也弹出去了一些。不过,此刻手里这烟头弹出的时候他没有多想,如果在往常,他是不会朝着正前方直直的弹出去的,因为正前方,也就是他租的这个当做教室的门面房门口马路边,就有一台老旧的大变压器,架在两个水泥电线杆之间,悬在半空中。供电局贴了好几次通知了,说是变压器危险,提醒居民和行人保持距离,请勿靠近。并且告知正在协调各有关方面,要把这台变压器挪走。可就是只见通知不见行动,也搞不清楚什么原因。今晚没风,飞行轨迹不会改变,烟头“嗖”一下飞了出去,正落在变压器上部输入端一溜接头的中间,“滋拉拉”,变压器端头部位蓦地闪出一线蓝光,光不大,但挺强烈。“滋滋”地响声吓了他一跳。后背一拱,坐直了身子,看看蓝光闪过没再有什么事,这才又靠了回去。心想这电老虎确实厉害,真的碰不得,哪怕一个小小的烟头,不小心冒犯了它也要发一回脾气,再弹烟头一定要注意了,不能再往那个方向弹了。也是,虽说这门面房旧了些,但地段确实不错,应该说家里这只迎风翱翔的海燕,眼光还是可以的。这老城区看上去乱七八糟毫无规划,然而重视下一代素质培养的家庭真的不少。他的这个“艺源艺术工坊”开张后,开设了素描、油画、国画、少儿创意思维绘画,还有陶艺、木工、软陶、版画、水彩、水粉、软硬笔书法课程,不过短短的两三个月时间,就招到了五十多名学生。他也采取会员制,一次性预收一学期的会员费用,算下来是比在郊区小学当个美术教师收入强多了。当然他现在负担也重,除了培训班的日常各项开支以外,还要按月支付房贷、车货等等费用,更重要的是他们把原来的房子卖了,新买的房子还在建设,一家三口只能暂时委曲住在这培训班的楼上,也就是这个门面房的二楼。尽管这房子面积有一百二十平米,楼下楼上一样,但却是大开间,没有厨房,烧饭做菜,只能在屋子的最里面划出来的一角凑合。而且没有卫生间,上厕所要去这一幢门面房的最西侧的公共丽所。好在一切都欣欣向荣,充满了希望。小夫妻俩满心巴望着再熬上两年,就搬到那全新的二房二厅二卫的漂亮房子里去。那边是政务区,能住到政务区的高档小区里去的,一般都是成功人士,本身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眼前虽说艰苦点,但未来是美好的。
其实那天,当迎风翱翔的海燕第一次向他提出那三点计划的时候,他当时是傻在那里,不敢一口答应。那计划实在是太大胆,太美好,太宏大了。稍微细想想,风险也确实是太大。弄得不好,那可真的是要一家人睡大马路,或者他拎条打狗棍沿街乞讨,没准真会出现那种“耄耋之年,饿狗与寒风相伴”的无比凄惨景像的。
没敢一口答应,当然他还要跟自己父母商量,毕竟这房子是父母花钱买的。父母要硬不答应,还真就不好办。果然,当他嗫嚅着向父母提出这一美好计划的时候,就迎面碰了个软钉子。父母都不说话,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足足闷了将近一个小时,老爹抬头瞅了瞅墙上的挂钟,然后打开了收音机,闭上眼睛开始听单田芳的评书。老妈也瞄了眼挂钟,说“差点误了点儿,我得去上班了。”说罢站起身。
“上班?您不是早退休了吗?而且,这个点儿,下午四点多了呢。”辛涵苦着脸问。
“在家闲着没事,身体也还行,在你舅妈亲戚家开的饭店帮忙呢。”老妈边换衣裳边回答,只字不提卖房创业的事。讨了个没趣,他只得悻悻而回。
迎风翱翔的海燕一看他吊着个苦瓜脸,知道事情不顺,却一句抱怨都没有,反而鼓励他,“好事多磨嘛!别灰心,送你十二个字,你我共勉:以柔克刚,韬光养晦,以待天时。”说完了拥上来,脉脉含情地伸出双臂,蛇一样缠绕到他脖子上,脑门抵着脑门,然后冷不丁湿润的嘴唇压上来,温热的舌头在他满是烟味的嘴里轻柔的一搅,立马心旌神摇阳光灿烂,啥沮丧失落都没了。
老婆是高人,就是心太大!
其实他常在心底里对老婆表示佩服,但嘴上从不说。能在关键时刻指点迷津指明方向,并且让老公心甘情愿受着委曲,也能保持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动力的,不是高人还能是啥?
没想到,一个月后,迎风翱翔的海燕所说的所谓“天时”来了,但却是以极惨烈的方式出现的。
那天傍晚,他们一家三口正逛家乐福,海燕推着婴儿车,辛涵推着购物车,里面塞满了纸尿裤、护臀膏、热奶器、婴儿油、磨牙器、湿巾等等物品,正左顾右盼想找个能歇脚的地方,迎风翱翔的海燕好像还没休息的意思。这时候辛涵裤兜里的手机拚着命地抖动起来。超市噪音大,每次逛超市他都先把响铃调到响铃带震动上。接通手机刚听了两句他脸就绿了。电话是他老爹打来的,内容是他老妈刚刚在饭店摔倒了,已经被120送到了医院。
啥情况需要120送医院?海燕一听也觉得不对。于是赶紧买单,到超市门口拦了辆出租车,一家三口急急忙忙赶到了医院。一了解才知道问题还真不小。
髋骨骨折。更详细点说,是股骨粗隆间骨折,并且移位,伴有大量失血。必须立即进行手术,否则可能会导致心肺功能急剧下降并危及生命。
他们一家三口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推入手术室,正在进行手术了。老爹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子上,正唉声叹气。旁边站着个楞了巴叽的半大小伙子,说是饭店的杂工。
根据医生的介绍,髋骨这个部位的骨折,手术成功后,恢复期时,培护至关重要。恢复期有可能出现的任何问题,都有可能会导致病人的终身瘫痪。
小伙子说,当时辛涵老妈正在后厨拖地,可能是地上油腻,拖地的水里加了洗涤液,增加了地上的滑度。问题在于辛涵妈穿的是饭店统一配发的裙子,该裙子为了看上去时尚性感,下口是收紧的,前堂端盘子的小姑娘穿着这种裙子,配上胸口袖口都绷紧的衬衫,挺胸凹腹托举个盘子倒也前突后翘的蛮好看,但拖地搬东西之类的就会不太方便。当然饭店不大,前堂后堂不可能分得那么细,赶上了,不管是谁,啥活都得干,他妈就经常去前堂帮忙端盘子上菜。不过他妈身材不错,五十多岁的人了,身材依然苗条均称,所以穿上紧身裙显得更精神,他妈自己也喜欢穿。辛涵的身材就像他妈。
当他妈脚下突然打滑的时候,如果丢开拖把直接屁股着地,大不了屁股摔疼了衣服弄脏了也没啥了不起,问题是他妈当时的反应动作错误,双手紧紧拄着了拖把,两条腿像劈叉一样分开,这时候收紧的裙子下摆就控制住了他妈膝盖以上部分,努力控制身体平衡就只能由髋骨来用力了,也是年龄大了些,有点骨质疏松,髋骨部位用力过猛,“咔嚓”一下子就裂了,再一重重的侧摔,于是就又产生了裂开髋骨的移位。当然,旁观者或后来者说说轻巧,真要放在他(她)自己身上,当时也未必能反应得过来。
接下来,陪护就成了关键。
两家都是独生子女,他老爹本来就病歪歪的身体一直不好,陪护的责任只能落在辛涵和这只迎风翱翔的海燕身上。老妈是女性,白天由辛涵陪着,有什么事临时叫叫值班护士帮帮忙还可以,夜里就有问题,只能由海燕负责。至少在外面找两个陪护之类的根本不现实,一是财力不够,二是找来的陪护也未必会那么尽心。这时候就显示出来这只迎风翱翔的海燕不简单了。二话没说,直接表态,一、将女儿山鹰送回娘家,由她爸妈照看,她抽空回去看看;二、她向学校请长假,需要陪护多久,就请多久,哪怕牺牲自己前程以及收入大幅度减少也在所不惜。这真把辛涵还有他爹感动得不轻,这样懂事的好媳妇真的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还算是幸运,手术做得挺成功,海燕的各方面表现更没得话说。一个月下来,人明显瘦了一圈,显得一双眼睛更大,眼睛里那两汪水更加晶莹饱满了,总让人担心她不知道啥时候就会突然痛哭失声。
让辛涵真正心烦的是索赔。人是在上班时间,在工作岗位上摔伤的。按照国家有关规定,毫无疑问算工伤。饭店必须承担摔伤者的全部医疗、陪护等费用。问题是,饭店老板是他舅妈家的亲戚,而且是很近的亲戚,如果老板讲理都还好说,一切按规定办,但倒霉的是,他们恰恰碰上的是不讲理的老板。不光是不讲理,而且还耍无赖,几次把前去饭店讨说法的辛涵气得半死。
到了这种时候,解决的办法只能是两个,一是去社保局投诉,由社保局劳动鉴定委员会或仲裁委员会鉴定裁决;二是直接去法院,走诉讼程序。但问题来了,首先是舅妈那边,既不希望他们投诉到社保局,也不希望上法院,说是舅妈她亲戚那边暂时遇到了资金困难,想等资金困难好转些后,还是坐在家里协商解决。还有就是,当初正因为有舅妈这层关系,辛涵他妈和饭店老板之间就从未签订过劳动合同,而要证明事实劳动关系又需要提供一大堆证明材料。当辛涵去饭店私下里找那些员工签字时,却遭到了拒绝。原来饭店的所有员工,包括后堂的大厨,全都是老板从家乡带过来的,不是沾亲就是带故,并且老板早已事先做了交待做了安排。如此一来,又给辛涵的取证带来了不小的难度。
迎风翱翔的海燕指示辛涵,先别理睬饭店老板,这种无赖太多,犯不着浪费时间。你最后再去找一次舅妈,请她转告饭店老板,限期三天,必须给个说法,否则法庭上见。然后支招说,医院这边的所有证据材料由她来负责,让辛涵立刻去趟120指挥中心,找到那天接送辛涵妈来医院的那辆救护车,请当天在那辆车上值班的医生护士在证明材料上签字摁手印,材料上写明去接到患者的详细地址,当时患者躺在饭店后厨地板上的状况,紧急处置的程序和内容,包括指挥中心接到的拨打120的电话或手机号码,当然,还要请求120指挥中心调出那天傍晚的出勤记录,辛涵复印备用。
辛涵打心眼里佩服老婆的头脑清楚,临危不乱。海燕就是海燕,“在这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他仿佛记得高尔基的《海燕》里有这么一句。赶明儿得把《海燕》找出来,好好背诵下来,等这些烦心事都处理好了,当面背诵给老婆听听。
辛涵又一次赶到舅舅家,舅妈正要出门去跳广场舞。听完辛涵的话后,扑哧笑了,随后便开始打嘴上太极。从她如何如何跟他舅舅结婚,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头,讲到她父母在老家受到过那位饭店老板多少多少的照顾等等,东拉西扯,听得辛涵头晕目眩心烦意乱。其间舅妈站起身去柜子上拿香烟,辛涵偶然瞥见舅妈紧绷绷的屁股,忽然想起来海燕曾经告诉过他的一个重要发现,“舅妈有福相,而且是大福大贵之相。”辛涵大感兴趣,“快说说。”海燕转动大眼睛神秘地嘚啵道:“你瞧见没,舅妈窄腰宽臀,屁股出奇的大,像农村的磨盘。并且那张大圆脸像一轮满月。磨盘屁股银盆脸,此乃相书上说的大福大贵之相。缺陷是舅妈生了双耗子眼,有事没事滴溜溜乱转,煞了点儿风景。耗子眼为破相,如果换成我这双晶莹澄澈的明月大眼就齐了,没准能入宫做个太后。”辛涵一听就乐了,“得了吧老婆,我听说过窄腰宽臀乃宜男之相,就是说会生男娃。可咱舅跟舅妈结婚有二十年了,到现在也没个一男半女。别说宜男了,就是宜女也好啊。为这咱舅跟舅妈没少吵吵,有几次还差点休了舅妈。哭哭闹闹的,还是咱老妈劝合的。可见相书上的东西也未可尽信。”
“所以我说她那双眼睛没长好哇。”
其实辛涵当时想说的是,“这双眼睛可真够毒的。”犹豫了一下,没说出来。只是辛涵一直没弄明白,舅妈这身材,是怎么获得广场舞大赛一等奖的呢?难道真的是舞姿太好了吗?
转眼三个多月过去了,辛涵妈出院,但仍不能正常走路,只能在家躺床上静养。有一天,老妈主动跟辛涵说:“好了,这些日子可把你们累坏了。这样吧,你们还是把房子卖了吧,一室一厅一家三口人住着,久了也真的是不方便。”
辛涵当时正要炖排骨汤,一听这话竟又傻在了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其实好事多磨这句话真的不能随便乱说,说多了,真要一语成谶就麻烦了。不是迷信,举头三尺有神灵,大吉大利的话只管说,说多少遍都没事,但有些不吉利的话,反复说多了没准真会招灾。
房子卖了,政务区的新房子首付款交了,源艺少儿培训中心开张了,海燕的新车也提回来了,他们一家三口也搬到了培训中心的楼上,艰苦的创业阶段开始了。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这期间,辛涵真的把高尔基的《海燕》背熟了,经常有人没人的时候朗诵上几段,既用于激励自己,也为拍拍媳妇马屁。
一天下午,海燕刚下课就接到老妈的电话,说是女儿山鹰病了,烧得额头滚烫,让她赶紧回去带山鹰去医院看急诊。她心急火燎地回办公室打了个招呼,拎起包就走。真是越急越有事,刚踏进电梯摁了下第一层,电梯的灯就灭了,刹那间电梯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显然是电梯出了故障。从包里掏出手机,想打校办电话求救,没曾想电梯里手机没信号。深呼吸两次,她想起来了,电梯按键上面应该有救急呼叫键。于是打开手机手电筒凑近了找,果然有。摁住了,先是出现了像是电话接通后的嗡嗡声,但却没人接听,反复不断地摁,里面又传出了乌拉乌拉的警铃声,还是没人。这时候她是真急了。亮开嗓门开始大声呼救,电梯似乎密封效果不错,除了嗡嗡的回声,也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反应。用力拍打电梯门,几巴掌拍下来,手掌拍得生疼。这时侯她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不是担心害怕,学校里正是上班时间,待会儿下课后肯定会有人发现电梯坏了去报警施救,而是着急女儿,时间久了怕耽误了病情,而且,不知这会儿老妈急成啥样了呢!
还真就差不多等待了有一节课的时间,听到外面叽喳喳吵成了一片,赶紧再次拍打电梯门,这才终于听到了应答声音。
等出了电梯门,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这时候她心情焦急的程度可想而知了。
开车,出学校大门,路口等红灯,绿灯亮了,左拐弯,斑马线上一位老太太推个婴儿车正过马路,也是走得慢了点儿,撞上了。其实她车的左前轮已经过去了,方向打得太急,车左的后视镜先挂上老太太胳膊,老太太一楞神的当儿,左侧车门紧接着就顶到了老太太腰上。幸亏刹车及时,下车一看,老太太摔倒在地,婴儿车倒没事,只是往前滑行了一段,就自己停住了。
打120,报警,报保险公司,然后打电话给老妈还有辛涵,告知自己这边的情况,让他们赶紧设法自己打车去医院。
老太太的医检结果出来了,麻烦不小,脊柱骨折。据医生说,脊柱受伤瘫痪的可能性一半对一半。一般情况下如果脊柱骨折破坏了脊柱的稳定性,或脊柱出现移位,压迫了相应节段的脊髓,这种情况也可致瘫痪。如果运气好,骨折的稳定性较高,未出现压迫,则不会导致相应的症状。即使有一些轻微的压迫,如及时手术减除脊髓的压迫,一般人也都可以恢复。但,按照老太太这岁数,要想恢复到受伤前的水平,几乎是不可能的。并提醒海燕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心理准备什么意思?是不是今后就要负责老太太一辈子了,甚至为老太太养老送终了?
交警最后裁定的结果还真就是这样。巧的是,新车刚提回来才一个多月,除了交强险之外,其它的保险还没来得及办。原因是海燕自己有中学同学在平安保险公司做车险,早就跟她打过招呼,她也一口答应,今后的车险一定在同学手上办,同学会给她打很低的折扣。前些日子同学恰好去平安总部培训,这两天就要回来。
这时候萦绕在辛涵心头的已不是高尔基《海燕》中的名句,而是换成了冯梦龙的“屋漏恰逢连天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他自己总结,目前的刚性支出状况是,房贷要付钱,车贷要付钱,这培训中心租房要付钱,还再加上个被撞伤的老太太要长期付钱,那边他老妈的工伤诉讼正进入没完没了的双方马拉松举证阶段,法院开一次庭就要二三个月。辛涵已经感觉到了疲惫不堪。
第二支烟抽完了,辛涵又将过滤嘴烟头夹在了中指和拇指之间,这回记取教训,不敢再朝着变压器方向弹了。侧过身,转向左前方,那个方向是隔壁美律琴行的门面房。刚开张不久,也是看到辛涵的源艺培训中心生意不错,想着过来蹭个热度的。
“嗖”,依然燃着的烟头像一颗流星,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准准地向着美律琴行门口人行道坠落下去。三秒钟之后,辛涵听到楼下传来一声杀猪似的惨叫,紧接着又像是有竹椅子之类的东西“咯吱呀嚓”裂开翻倒的声音,再然后,就开始了破口大骂,声震夜空。辛涵仿佛看见自己八辈祖宗都汇聚在半空中瞪着一双双愤怒的大眼望着自己,充满了委屈和无奈。
三
隔壁琴行主要是卖品牌钢琴,顺带着也搞搞少儿钢琴培训。跟辛涵的源艺少儿美术培训凑在一起也是种互补,抱团取暧也没什么不好。问题是两家从不往来,尽管是紧隔壁的邻居,但平时连互相登个门泡杯茶,坐坐聊聊天都没有。这恐怕就是现代生意人跟传统买卖人的区别了。
既然是卖品牌钢琴的琴行,店铺里面肯定是摆了不少钢琴的。夜里店铺关门,不可能没人看门。杜大爷就是店老板请来看门的,平日里也兼带打扫打扫卫生做点杂务。所不同的是这家琴行只租了一楼的门面房,二楼的住房早在来之前就被第三家卖家具的打通连成了一体,所以杜大爷每天只能在一楼临时拉一张折叠床睡觉。也是跟辛涵一样,晚上十点钟停电了,店铺里又闷又热待不住,就搬了个折叠式的竹躺椅,放在店铺门口,人靠在躺椅上边乘凉边看门。十点多钟了,人行道上的人不多,杜大爷下穿一条大裤衩,上套一件小背心,靠在躺椅上的时候又把背心卷到了胸口,露出个大肚皮,拿把大芭蕉扇悠闲的扇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辛涵的第二支烟头落下的位置也是太准,正巧落在了杜大爷的肚皮上。肚皮上有汗,烟头一落在上面就粘住了。杜大爷被烫醒的刹那间,迷谜糊糊的还以为是被蚊子叮了一下,抬起手照自己肚皮上就是一巴掌,“啪”一声,原本烫在肚皮上的仅仅是一个小火点,这一巴掌把这一个火点拍开了,立马就变成了一片,手掌捂着火星子,立马痛得大叫。
也是起身急了点儿,胖大的身躯一个不平衡,竟然把个竹躺椅翘翻了,身子再一重压,竹躺椅就折了一条腿。杜大爷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张开手掌一看,黑糊糊的,还有个过滤嘴,这下可真是火了起来。一边爬起身,一边就开了骂。那骂得叫一个难听啊,真的骂遍了丢烟头人的八辈祖宗。足足骂了有四十分钟,实在骂不动了才停下来。
辛涵这一夜几乎就没睡,靠在挡墙上缩着脖子,瞪着个大眼心惊胆颤的听骂。
恍恍惚惚迷迷登登的,辛涵被楼下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了,一颗平静了不到两个小时的小心脏又怦怦怦巨烈跳动起来。他以为还是隔壁的大肚皮杜大爷,大清早上门找他算账来了。细听听,也不像。楼底下叽叽喳喳的,像是几个女人的声音。于是赶紧起身,噔噔噔下楼,拉开大门一看,原来是街道办的。
“这是通知文件的复印件,麻烦你在这张表格上签个字。”几张笑脸,声音却坚定有力。
说话的是街道办副主任,姓余,一边说一边递上来一张A4纸,还有一个硬壳的文件夹,上面有一叠子打印好的表格,旁边有一支水笔。源艺培训中心开业之前辛涵去街道办办手续,跟这位余副主任打过交道。看上去她年纪也就差不多三十几岁,应该比他大不了几岁。现在的街道办已经告别了大妈时代,主政的年纪都不大,而且学历也都不低。
“这么早?你们也够辛苦的啊!”辛涵依然迷迷登登的。先接过文件复印件,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顺手拨拉了一下眼角的眼屎,这才仔细去看内容。还没看完他火就上来了。
“不是说这一幢门面房一年后才拆吗?怎么现在成了限期一个月必须搬走?你们怎么能出尔反尔,说拆就拆呢?”辛涵抖着手上的纸,大声说道。
回应他的仍是几张笑脸。
“是这样,这一片老旧城区,市政府刚刚完成了招拍挂,外地的一家开发商以五亿八千多万的高价拿到了这块地,要把这一片改造成花园式的商业中心。这肯定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对吧?”稍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其实这一大片老旧城区的更新改造,早就提到市政府的议事日程上了,不过就是由于拆迁难度大,土地挂牌挂了一年多,一直也没拍出去,这不赶上了个好时候了嘛!这么高的中标价,市政府研究决定的拆迁补偿费用也会高出标准的许多,这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嘛,对不对?”态度和蔼,充满了亲和力。
“我……这……”辛涵是想说,我这培训中心刚开张,招生等各项工作刚有起色,而且这门面房我刚支付完装修款,品牌宣传刚刚开始做,投入的钱刚刚才开始往回收,等等,但他忽然想起来这房子他妈的不是他的,他并没有发言权,这些话只能去跟房东说。并且,你拆迁补偿再高我们租房子的也拿不到……但他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原因是,当他正想把以上抱怨吼出来的时候,他眼角突然瞥到了隔壁的那位杜大爷,此刻正站在这几位女士的背后,挺着肚子叉着腰,正对他怒目而视。
……
整整一上午,他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中午时分,老婆过来了,同样是急急忙忙。一跨进门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不好了!出事了!”辛涵一听,双膝一软,差点蹲到地上。
“你怎么了?是不是头晕?”老婆上来扶了他一把。
“不……不是,昨晚上没睡好。你快说,又出啥事了?”他扶了下课桌,站稳了身子。
“又出?是不是你已经知道了?”迎风翱翔的海燕历来都极敏感。
“不是不是,你先说,什么事?”辛涵感觉着乱七八糟,脑子都不好使了。
“唔?好吧!我们政务区的新房子,出大事了,开发商资金链断了,跑路了!”
“啊……”这回辛涵真的差点晕倒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一屁股坐在了学生的凳子上。
“听说购房户现在都集中在售楼部,要维权呢!”老婆转身从墙角的饮水机上倒了两杯凉水,递给辛涵一杯,然后自己一饮而尽。
“那,是不是我们也去售楼部那边看看,参加大伙的维权?”辛涵也一口喝光了水,嘴一抺就要起身。
“慢!我考虑,开发商既然跑路了,去售楼部闹,管个屁用。出了这种事情,应该先去公安局报案,然后去政府,从政策层面先咨询一下解决问题的正确办法,然后再说。水还要吗?”她又要去接水。
“要,要。”他口干舌燥,而且肚子饿得咕咕乱叫。早饭到现在还没吃呢。
“问题是,我们买的那幢新房子还没封顶,开发商这一跑路,接下来的每月房贷还要不要交?如果不交,是不是连首付款再加上已经交过的房贷,还有那还没封顶的房子,都要统统打水漂了?”肚子饿,昨天一夜几乎没睡,再加上着急,辛涵说完这番话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这样,我们先去对面面馆吃点饭,填饱了肚子,然后我们去公安局报案,再去市政府咨询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别着急,开发商跑路,提供贷款的银行一定比我们还急。大家一起维权,我就不相信问题解决不掉。”看到辛涵脸色不好,眼眶中布满血丝,说话急促又有气无力,迎风翱翔的海燕又一扬脖,将杯中水灌了下去。又是安慰,又是打气,倒显得沉着又自信。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硬装出来的。
吃面的时候,辛涵把早晨街道办来送限期搬迁通知的事详细告诉了老婆。海燕听了也是一楞,“不顺的事全赶一块儿?看来是要选个日子去趟庙里烧烧香了。”像是自言自语。咬着筷子呆了半天,才又嘶溜嘶溜大口吃起来。
“不怕!人这辈子哪有不遇到点儿事的!垂头丧气,被事儿打倒,那才叫没出息!你不是喜欢朗诵高尔基的《海燕》吗?这时候最需要你大声朗诵。”
“现在?”辛涵瞅瞅周围一个个埋头吃面的人。
“哪能呢。你抓紧吃,吃完了出门,咱俩一齐朗诵。”海燕满脸的亢奋。
辛涵三口二口吃完了面,出了面馆的门这才发现变天了。吃饭前还好好的天,说变就变,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外面就已经是乌云翻滚,狂风大作,不远处,还传过来隐隐的闷雷声。显然,夏天午后常见的雷雨就要来了。
“二楼的窗户没关呢,这暴雨一下,屋里不成河了?”辛涵抬头望了望马路对面自己的培训中心,还有临时的家。
“好吧好吧。你回去关窗户,我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海燕交待道。这边老城区,马路两侧没画停车线,随便停车会被处罚,所以平时都把车停在五百米外的停车场。
风越来越大,过马路的时候辛涵看到半空中飘着两只黑色的塑料袋,正随风起舞,忽上忽下的,不知道要飘向哪里。正瞪眼看着,倏地一粒沙子吹进了左眼睛里。他听说眼睛进了沙子不能揉,越揉越搞不出来。正确的方法是双眼拚命的猛眨,同时使劲连续吐唾沫,沙子自己就会出来。他赶紧试着做了,吐吐吐呸呸呸,嗯哎,双眼中涌出来一股泪水,眨巴眨巴眼,左眼中的刺痛感消失了,沙子果然出来了。这民间土办法还真灵。
关过了窗户下楼到了门外,狂风沿着马路乱蹿,一阵紧似一阵,连人行道上的垃圾桶都吹倒了,桶里的垃圾洒出来,很快就又被狂风卷到了半空中,飞沙走石,垃圾满天飞。人行道上不多的行人一个个缩着脖弯着腰,紧倒腾着两条腿,可着劲儿地奔跑。风中已经能感觉到浓浓的水气。雷声也越来越近。
这时候辛涵发现,自己装在门面房外立面上培训中心銅牌子被狂风刮歪了,四个角四个钉子掉了三个,只剩下一个,挂着铜牌子的一角随风飘舞。不行,得先把牌子摘下来,不管怎样,这牌子不能让风给刮跑了。
他立即回到房内,先搬出一张课桌,再搬过来一把椅子架到课桌上面,然后自己爬上桌子,再登上椅子。他本身个子就不低,銅牌子就钉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外墙上,一伸手就够着了,再稍一用力,就把铜牌子摘了下来。也就在这当儿,狂风夹着暴雨兜头盖脸砸了下来。
站在半空中,迎着狂风暴雨,他倒不急了,已经淋湿了索性就让它淋吧。眨眼之间浑身上下就被淋了个精透。狂风已变成了寒风,寒气逼人。他一激灵打了个寒战,忽然来了激情,刚才出面馆门想朗诵的高尔基的《海燕》,此刻站在高高的椅子上,立在半空中,迎着狂风暴雨,俯视着这个世界,不正是最合适的朗诵这个名篇机会吗?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的飞翔……”一边高声朗诵着,脑子里一边闪现过最近遭遇到的一桩桩一件件不顺,委屈和豪迈在内心里面不断碰撞着,交汇着,待到朗诵到最后一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的时候,他已经是泪流满面。他自己也激动到难以自持。
到了这样的时候,其实他的大脑已经完全被无限涌动的激情所控制了,尽情的表现和渲泻成了他此刻的惟一。当朗诵完到最后一句的时刻,他同时抑制不住的顺手将握在右手中的铜牌子向着空中扔去,他没有想到,他站立的这个位置离变压器很近,而且还在下着大雨,铜牌子被抛出去后,转眼间就被狂风又刮了回来,正好经过了变压器和他之间,“咔嚓”一声厉响,一道红蓝相间的强烈电光闪过,瞬间他就被烧成了一具黑色焦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