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阿Q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正欲……突然,一阵敲门声。“Q总,赵太爷唤你即刻赶往咸亨酒店,说,县里来了大人物,有要紧的话要问你。”阿Q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顾不上挑吴妈的盖头,便随那人囫囵地去了。
还不到酒店门口,赵太爷便老远就吆喝上了。
“哎呀,贤侄啊,你怎么才来呀?”
阿Q蹑手蹑脚地进了门,跟在赵太爷屁股后头,入了包厢。
“来来来,贤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县长老爷的孙襄助,他有要事要问你。还不快谢谢孙襄助?”
“我……”
阿Q支支吾吾,“孙……”
阿Q不知道该不该叫那人“香猪”,就像弄不明白到底赵秀才胸前挂的那枚银晃晃的顶子是“自由党”还是“柿油党”一般。“你,就是阿Q?”
“他姓赵,是我正宗的本家贤侄,大名叫赵阿Q。”
“听说……你的文章写得不错,这次大奖赛,还得了头名?”
“我……”
“千真万确,他得了冠军,就是状元。”
“那好,明天就有劳赵太爷把你的获奖作品,以及,评委的评定表,一同报给我,我要呈给县长大人。县长大人说了,他身边缺个秘书公干。如果没有问题,你就等通知报道。”
“哎呀,恭喜贤侄,贺喜贤侄,你吃上皇粮了……来来来,孙襄助,我们边吃边聊……这是糖醋鲤鱼,我们未庄的招牌菜,小葱是按照你们城里的规矩细切的,您尝尝……”
阿Q被搞得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啥叫“秘书”,啥是“公干”,听赵太爷的意思,吃皇粮,想必就跟城里头帮办民政的举人白老爷一样,好,好!
“喝……喝……”
阿Q记不清喝了多少碗,踉踉跄跄被人送回了自己的洞房。
“秘书……公干……”
阿Q自言自语。
“咋喝恁么多呢?我的盖头,你还没有掀呢。”
阿Q倒在床上,哪里还顾得上挑没挑新娘子的盖头,便睡得像死猪一般。翌日辰时三刻,阿Q的洞房门被砸得像放了连环炮一样响。
“砰砰砰,快开门!”
吴妈推醒阿Q,朝外答应:“稍等一下,就来了,就来了。”
吴妈穿了衣,起了床,开了门。不等阿Q穿戴整齐,那人便冲他嚷道:“快如数带上昨天的一千两奖励银子,赵太爷说了,一个大子都不能少,去庄委会议事厅!”
吴妈急了,问:“这银子不是我们阿Q得奖得来的吗?怎么?”
“别废话!快快把银子带上,跟我们走一趟。”
那人一把夺过银子包裹,拽着阿Q便走。未等阿Q开口,坐在大厅上方太师椅上的赵太爷就发话了:“阿Q,昨天奖励你的银子,我们要如数召回。”
“这……”
“是这么回事……”
原来,今天一大早,赵太爷便亲自把孙襄助要的材料递交给了他。拆开卷宗一看,孙襄助气得发抖,“啪”地把桌子一拍,将卷宗扔到地上,说,“赵太爷,你自己看吧!”
赵太爷一看评委评定表,傻眼了。评定表从右到左竖行依次写得很清楚,所有评委都在左下方签字画押。
第一名:小尼姑
第二名:闰土
第三名:阿Q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吩咐边上的家丁)快把我那混账侄儿叫来,问个明白!”
赵太爷侄子即刻来了,一看评定表,主动跪下了。
“太爷……我看错行了,我是从左到右……”“你个畜生……你的书都白念了?你闯大祸了……”
“太爷,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看错行了……”
“……”赵太爷气得像无头苍蝇,围着屋子打转。赵太爷的侄子跪爬到孙襄助的跟前,哭着求饶:“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赵太爷也来给侄儿求情说,“孙襄助,你给拿个主意吧。”
“主意嘛,到不是没有。类似这样的事情,其他地方也出现过。譬如,在正式发布的公文里,就有人把湖南省的张家界误写成了湖北省的。只是……我公务繁忙,马上要赶回去,还有个会……”
“孙襄助,你可千万千万要帮帮我们……(对他侄儿悄悄说)还不快回家拿银子,再带一篮子鸡蛋来。”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哎呀,这时间恐怕……”孙襄助故意掏出怀表,左瞅瞅,右瞧瞧。
一泡尿功夫,赵太爷的侄子怀揣一大包银子手拧一篮子鸡蛋来。
赵太爷接过来,故意当着孙襄助的面,把银子藏在鸡蛋底下,恳求说:“孙襄助,你看你日理万机,老大远地来,我们也招待不周,这几个鸡蛋,你一定得收下。这是我们未庄人的一点心意……”
“哪里哪里,太爷您太客气,这礼,我可不能收啊。为民办事,一定要廉洁奉公。”
“那是那是,孙襄助一向廉洁奉公。不过,话又说回来,不就是几个鸡蛋,不能算礼,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啊?”
孙襄助把赵太爷拉到拐角,叽叽咕咕,耳语了好半天。赵太爷把大奖赛评定表拿给阿Q,“你自己看吧!”阿Q看毕,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那……”
“你本来就不是第一名,是写布告的人把评奖结果给抄错了。但你依然是第三名,但那两白两奖金不能给你,因为庄里为你修的那条洋灰路已经花了两千现大洋,从你的奖金里抵扣。至于你的问题如何处理,待庄委会研究决定后,以发的公告为准。你先回去吧。公告很快就会发出去,到时候,你自己去看。”
阿Q恍恍惚惚走出庄委会,还没有到新房,家门口就被一大群人围住了。吴妈赤着大脚,丝袜和高跟鞋也不见了,坐在门槛上,一个劲地哭。忽听假洋鬼子的老婆嚷着:“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再说一遍。这丝袜和高跟鞋,不是我送给你的,是我借给你穿的。我自己的东西,我现在要拿回去,难道不行吗?看在我们是乡里乡亲的份上,我还没有跟你要租金和折旧费呢。”
房地产公司董事长赵司晨一把抓住阿Q的小辫子,恶狠狠地骂道:“龟孙!即刻给我滚出这个别墅。房子是我的,你凭什么住?你有房契吗?拿出来让大家看看?”
咸亨酒店的掌柜也板着个脸,递给阿Q一叠账单,说:“昨天办喜酒一共花了我多少银子,你自己瞅瞅。快拿钱来!”
“我……我没钱。”
“没钱?没钱你办什么喜酒?不还钱也行啊,跟我走一趟吧?”
“去……去哪?”
“警察局……”
“别,别,我……还,我还,行吗?只是我现在没有,先赊着……”
“赊账也可以,五分的利息,一个月内连本带息,一并还清!”“我……我……”
吴妈一骨碌站起来,朝阿Q吼道:“不要脸,臭流氓,谁是你媳妇?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吴妈一扭屁股,光着大脚丫走了。
未庄的娘儿们,朝吴妈的背影指手画脚。
“我的天啦!”
“是两只船吧?”
“好大的脚啊!”
于是,未庄的人作鸟兽散。
阿Q一屁股滩在地上,成了泥人。
“神马都是浮云……”
阿Q狐疑自己的人生就像吴妈的脚,一准是中了啥魔怔。分明是一双女人的大脚,穿上丝袜高跟鞋,咋就像是赌场桩家手里押牌宝的盒子一般,变幻莫测呢?
一摇,“青龙四百。”
再摇,“天门二百五十吊!”
三摇,“人和穿堂一百二十大钱啦……”
要大就大,要小就小?
我咋就不能呢?
奖后风波很快过去,未庄依旧太平。
据未庄马路社消息,静修庵半夜突然来了一顶四抬大轿,也有的说是八抬大轿,悄悄把小尼姑接到了县衙,做了县长老爷的公干女秘书。
“啥是女秘书?”
“听城里有学问的男人们议论,世界上最好看的书,就是女秘书。”
阿Q像一只破旧的塑料袋,被风一会儿吹到东,一会儿又刮到了西,一会儿撞到在树上,一会儿又跌落在路边的茅坑里。没有人知道,阿Q最终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只有咸亨酒店的掌柜,像老和尚念经一般,天天捣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