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潜意识里一直藏着一个魔鬼,那就是一枚小蘑菇,仪态万千变化的小蘑菇,畸形的白,毒蛇猛兽舌头一般的白,超越了临界热度的惨白……
我不知道我的潜意识里怎么会蛰卧这样可怕的东西,不知道它藏在什么地方,是从什么地方在我的潜意识里完成爆炸的可能性,一旦爆炸,轰的一声就什么也不存在了。
还能存在什么呢?只有虚无,无处不在的虚无,大爆炸造成了大虚无。地球,蓝色的星球,从此变成灰色的星球,生命已经所剩无几,到处都是虚无,虚无的楼群,烧焦的树木,动物的尸体……爆炸的原因不是地球的自爆,而是由于有少数几个人操作地球引爆的,引爆地球的是那种人所共知的人类的大杀器。我们都是地球的孩子,地球母亲是温柔的,是包容的,她有无数子孙维护母亲不受侵扰,但是,地球母亲也有不孝子孙,为了私欲不惜在地球母亲身上完成一场大爆炸,在爆炸声中让人类文明归于虚无。
文明绝非一日之功,是日积月累积累起来的,需要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而炸毁地球文明,只需要操作者一个意念,瞬间一切都不存在了。对于文明的诞生,中国的老子在《道德经》中这样概括,“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可是一声巨响万物归于一,惨败的一,贪欲的一……这些应是老子著书时没有想到的。所可能看到的是:一声巨响之后,人类新鲜的生命,新鲜的梦想,一切的一切,都将掉进一个巨大的黑洞中,这个黑洞也许就是“一”,一切归于毁灭——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有哲学家说“别人无法战胜人类,就让人类自我引爆。”初看到这句话,感到是痴人说梦,但是那朵小蘑菇一天天长大了,人类引火自焚的可能性就一天天逼近了。还是要还原到梦中那朵小蘑菇,这朵蘑菇不是小姑娘挎着篮子上山采蘑菇的食用蘑菇,而是一朵丑恶的蘑菇云,一旦爆炸,山河失色,尸山血海!
1945年8月6日和8月9日,小蘑菇分别起名为“小男孩”“胖子”在日本的长崎和广岛升起过,小蘑菇炸翻了日本顽抗到底的信心,时间定格在8月6日8时16分,原子弹在离地面600米处爆炸,剧烈的闪光、超强的声波和蘑菇状烟云之后,火海和浓烟笼罩了广岛,在方圆14平方公里内有6万幢房屋被冲击波破坏,原子弹爆炸的强烈光波,使成千上万人双目失明;6千多度的高温,把一切都摧毁殆尽,化为灰烬;放射雨产生的后遗症使一些人在以后20年中缓慢地走向死亡……原子弹的威力接近疯狂。
没有人能想到一颗大炸弹竟然有这样大的破坏力,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关于两朵小蘑菇就决定了战争胜负,是上小学后从妈妈那里知道的。我亲眼在电影中看到小蘑菇爆炸是在八岁,不仅电影有镜头,报纸上也可以看到报道,当时邻居朱老四从单位偷来一张报纸,兴奋地告诉我姥姥,“老人家,你知道吗?我们国家有原子弹啊!”
姥姥当然不知道原子弹干什么用的,问朱老四一颗原子弹能换来多少酱油?朱老四答不出来,扭扭屁股跑掉了。
后来我终于看到了原子弹实验成功的黑白纪录片,1964年10月16日下午,在中国西部大沙漠,白色银幕上出现了那个黑白夹杂的蘑菇,同时爆发出类似犀牛的咆哮声,那朵小蘑菇不停地翻滚,好像是承受什么痛苦,由内向外翻滚,疙疙瘩瘩。它的轮廓像魔鬼一般越变越大,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的大蘑菇头,大蘑菇的冠由里而外逆时针翻滚,先是白的,后是黑的,而后就渐渐淡了,狂暴的冲击波瞬间发生,向四处呼啸,强大的冲击波让一切房屋和阻碍它的物体化为灰烬,而后是核辐射。
这当然是肉眼看不见的……只见隐身在战壕的科学家和解放军官兵,在那朵磨菇云升起来之后,拼命地向天空抛帽子,互相拥抱高声欢呼,是啊,我们也有了原子弹,科技人员经过千辛万苦,总算实验成功了!
当时我刚刚上二年级,还没有那么大的政治热情,只是感觉到这朵小蘑菇非常神奇,为什么只是生长在沙漠,沙漠那么的干旱,它是怎样生长的,多少年会长出一颗?稍大一些会写作文了,写过《可爱的小蘑菇》,虽然老师给我打了“优上”,同学张正坤一点儿也不服气,说原子弹的爆炸明明是一颗大槐树嘛,干嘛是一朵小蘑菇?槐树会开淡黄色的小花,有风吹来,槐树散发出馨甜芬芳的香气……怎么会成槐树呢,如果比喻为蘑菇,树林里会长毒蘑菇,我在作文里把原子弹爆炸比喻成蘑菇,并不是真的蘑菇,真正的蘑菇是能够吃的,而原子弹爆炸长出的是毒蘑菇,谁吃到这样的毒蘑菇,都会马上毙命,广岛、长崎当时就被原子弹爆炸收割生命39万人,这个毒蘑菇真的是碰不得哩。
仅仅在瞬间,一切都毁灭了,这是多么巨大的失望和绝望啊。当然,失望和绝望也是日积月累的,当失望和绝望走过了漫长的旅程,就由量变化为质变。人类社会常常出现这样的怪异情况,在某一个族群,一个人完全可以代替一个族群说话,这个人的意志就是族群的意志,这个人如果愿意疯狂一把的话,就可以拉着整个族群陪葬,甚至拉整个人类一起陪葬。哲学解释世界很复杂,需要用万千条逻辑去印证,而疯狂者发动核攻击的逻辑很简单,“如果你们不让我好好活着,整个世界就没有必要活着了。”从这个角度说,当核武器被一个疯子把持的时候,就是人类的终极灾难。
人类社会需要逻辑和温存。作家毕淑敏写文章歌颂过“柔和”的存在,“柔和”仅仅是一种内在气质,从社会层面看,当社会进化到一定阶段,就只有暴力和反暴力了。独裁者决意毁灭地球的时候,他一定认为他是“正义”的,并不会去征求这个地球上其他人的意见,更不用考虑草原和牧场的感受,不用考虑城市和乡村的态度,更不用考虑恻隐之心,想想这个地球上还有多少美好的画作和多少首美妙的音乐,他的脑海只有简单的逻辑“我如果不能好好的活,大家就一起死掉好了。”
人和人之间有差别,穷人和富人之间、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小国家和大国家之间、不同的种族之间都有差别,有差别就有矛盾,有矛盾可以用谈判来解决,也可以诉诸战争手段,政治家说“战争是解决争端的另一种方式”,说起来很轻松,淡化了战争是“杀人的游戏”,争端的解决就要先“解决”无数人的生命。
鲁迅先生当年在北洋政府军队开枪镇压请愿学生时,疾呼过“真的猛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地方的许多人生一直是惨淡的,又有多少真正的猛士出现呢?这么多年来,世界一直在战争、疾病、灾害中困厄,人们或者战死,或者病死,或者遭遇各种偶然的死,死亡不可逆转,已经属于常态。
大凡活的人都想活得好一点儿,因而卑屈地活着,违心地活着,活着都活出了死亡的味道,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生不如死的困惑,甚至还有苟且偷生的欢乐,他们说的话和做的事,已经为这个世界添加了病毒,有些病毒即使肉眼看不见,也能感觉病毒就在骨子里,遇到新冠病毒,人人脸上戴一个口罩就可以了,殊不知另一种病毒比新冠更歹毒……让你明明活在地狱里,却活出了人在天堂的感觉;明明已经中毒很深,言谈举止就像是一个健康人。
世界上一切道路,走到最后都是死路。人总是要死的,一个人的生命终结应该是自然死亡,而不是生命尚未抵达终点提前被收割。引发“收割”生命的原因当然是战争,自从人类产生之后,战争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各种利益争夺引发出各种各样的战争,其中规模最大的是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战争的武器由冷兵器上升到热兵器,由散兵冲锋到坦克大战。现在由常规武器上升到核武器,精密制导导弹,科学的发展给人类带来福利,它本身也是魔鬼。核武器出现后,幸亏没有广泛运用,仅仅在日本的广岛和长崎使用过,有几次险些发生,古巴危机是一次,中国和苏联之间的边境争端是一次……
所幸每次的核危机都被缓和了,可是眼下所进行的战争又一次使用核武器问题,这绝对不是一个理论探讨,而是冷冰冰开动杀人机器进行生命收割的严重问题,核危机又一次出现了,何以解决危机?谁又能阻止核战争的爆发?如果没有世外高人的话,拯救地球的责任就落在有权按下核电钮的手指上。
这是立功德和留罪名的手指,控制住了自己的手指,就是功德,人类的文明尚可以继续进行;按下按钮,就是罪恶,整个人类文明的进行就此终结。
在我居住的邯郸有个丛台公园,公园里有两座小土山,我喜欢去公园散步,在小土山下面看到两个不同的蚂蚁种族进行战争,厮杀得难解难分。我很想调停它们,采一根树枝去把正在厮杀中的两队蚂蚁拨拉开。倒是分开了,但是几分钟之后又撕咬到一起,撕咬得更加凶狠。我无奈地走开,第二天散步走到这个“战场”,看到小山脚密密麻麻躺满了蚂蚁尸体。
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战,为何战到不死不休。我真的无法对于蚂蚁战争下判断,正如面对目前已经爆发出的战争去下定义“何为正义,何为非正义”,战争的双方都知道谁胜利,谁就可命名自己是正义者,也就是说战争的双方都要实现自己的战略目的,为了目的而不死不休,面对此况,谁又能担任战争的调停者,谁又能让战争的双方体面地离开战场呢?
据说在这个地球上最有智慧的是人类,人类懂得彼此之间怎样和平相处。人性有善根,当然也有及时行恶的积习,恶到了极致,也就是“强大”到了极致。我想,人和人之间进行战争,总要比蚂蚁战争强一些吧,事实却让人大跌眼镜。一个种族在消灭另一个种族的时候,也能做到毫不怜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可以想一想希特勒纳粹主义使用焚尸炉去焚烧犹太人时,把焚烧当成了“工艺”;再想一想非洲的卢旺达的胡图族人屠杀图西人,仅仅用了三个月就杀死图西族八十多万人,成功地完成了民族清洗。卢旺达的胡图人杀图西人时,并未用原子弹,甚至枪支火器都少用,大都是砍刀与棍棒。
令我最为忧虑的还是那朵小蘑菇,据说这样的小蘑菇在地球上已经造出了三千多枚了,如果一起爆炸的话,有可能把这颗小小地球崩出太阳系,那时,珍珠与泥沙同时毁灭,黑乎乎的地球真空洞。
人类啊,这个地球还是值得珍惜的,有那么多雄伟的建筑,有那么清澈的河流,有那么高高的神庙、金字塔、博物馆、长城,还有奥运会和画展,有老人携手夕阳红和孩子们的合唱团,人与动植物都可和谐相处,难道必须用战争解决争端,非要存心按了那个按钮,非要那朵丑陋的小蘑菇葬送地球吗?
地球是每个地球人的母亲,手指啊,不要按动那个按扭,救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