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秋,我出版了一本薄薄的散文集《雪野乡恋》,迄今已过去了二十九年。那时,文学还被热衷,散文因喻为“文学战线上的轻骑兵”被众多读者喜爱。时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大家都要过好日子,而且基本上认同好日子就是富日子的环境中,恭喜发财的多,恭喜发文的肯定少。与快节奏的生活相适应,微博、微信,因其形势短小,传播快捷而为世人所喜闻乐见,曾经蔚为大观的散文,现今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了。尤其是‘神马都是浮夸’成为时尚的今天,文学被边缘化,甚至被遗忘已成常态”(《黄石散文选》序言)。我家住在城区闹市,就在我编辑这些曾发表在各地报刊上的零碎稿件时,窗外传来马路书摊老板的高叫声。我探头望去,马路边,各种大小厚薄的书摊了满地,书商均以贱价在兜售,且翻看的路人寥寥无几。这情景,使我的心似浇了一盆冰水……我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然而,“喜欢”终究是难以言说的。“天上人间情一诺”,情在不能醒。在这种无来由的喜欢中,还是把自己的铅字串成了这本诗歌散文自选集。
岁月如歌。英国诗人拜伦说:“未曾哭长夜,不足语人生。”我想,这是我经过这漫漫长夜煎熬的。我生长于虬川河畔的一座古镇。生于斯,长于斯,故乡是我血脉的根。儿时,踏着那甘冽的、如玉泉水涮洗过的青石小巷,就像行走在一串串美丽的诗行上。走在油菜花铺开的晴朗里,我幼小的心灵如阳光般欢呼雀跃。真乃“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滚轻尘,忙煞看花人。”
岁月如梦。生命转瞬即逝,太匆匆。而我仍如一本唤不醒的日记,在滚滚红尘中采撷。在忙完了一天的公务和锁碎的家务活的缝隙中,我常常怀揣一卷诗书,来到桂子飘香的亭畔,清风徐徐的荷花池旁,寂寂的山间小径,独自品赏独自吟,慢慢走进那半透明的深深的蓝里……抑或在深秋的黄昏,萧瑟的西风中,花香郁郁的夜,我在梦里,看梦外的故乡,思念故乡的亲人。迷离醉影,一穗灯花残,我扑向故乡的怀抱……故乡,那个细雨纷飞的清晨,我提着简单的行囊,就那么平和简单的告别了您。其实啊,我是告别了一个世纪,一世人生,一方世界。从此,对影举觞,看月缺月圆。月缺是思,月圆是念,花落也断肠。
岁月如云。她飘走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日子,而我仍如一个找不到家门的夜行者。处在浮躁的生活氛围里,我只能对生活采用心灵的遥感,寻一方静谧。乡愁是我一生的情,花落,愁浓,花开,愁更浓。忆起五岁那年,满头银丝的祖母,牵着我的小手,跨进飘满桐子花的校园。从此,我如同跌进了一座宫殿般的书屋,开始了我的读书生涯,在文字间徜徉。那教我“人、手、口”的教师,如今,您在哪里?赤子之心,何时再执手?拥抱校园的百岁梧桐,就像拥抱老师的躯体,我热泪盈眶。
岁月如水。她载着沉甸甸的日子一泻千里,而我仍如一滴润不天的水墨,转瞬,我已上岸。翻晒一路的字句,不觉脸热。正如一位诗人所言:“充其量是一名疲惫的夜行者……文海茫茫,我才刚来到岸畔。”诗人是自谦之言,于我才是再恰当不过的了。而我,我只能在寂寞的夜色中,踽踽独行。
一片痴心千万绪,一寸柔肠情几许。诗是诗人心灵的产物,散文也是。我如一只失桨的小船,随波漂流,天涯孤旅,我是人间惆怅客,守着一个人的月朗星稀,一个人的地老天荒,我无怨无悔。
岁月如酒。日子愈陈,思念愈浓,记忆也愈来愈香醇。“以我手写我心”,用我唯一的表达方式寻求生命归皈地。“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我如一盏吹不灭的水岸灯影,怀念每一个陈年的日子,怀念相逢的亲友,怀念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那些美丽的日子,依依的亲友,湿润的土地,每每忆起他们,犹如喝下一杯香醇的酒,沸腾着我周身的血脉,滋润着我渴盼的心田。月光溶溶的静夜,我几度思念成茧。
又逢落花飘零的季节。打开寂寞的书卷,想起故乡,不知白鹅的红掌是否在拍打着今岁的春水?冬日即来临,茶蘼花期已过,芦花飘满河岸,大雁正飞过连绵的群山,我不知疲惫地携着如山沉默的书卷,怀抱一壶沽酒,走进唐诗宋词,叩拜李商隐的诗屋,一寸相思一寸灰。再给自己锁上一把生了红锈的铜锁,静听秋雨,点燃自己。燃烧一寸,落一寸灰。听雨打芭蕉,没有晓风残月,只有曲终人散,只有我心依旧,依旧填着那首《桃花源》。
今夜,在我的第二故乡,洁白的栀子花开了,东风来时,满城飘着清郁的香气。把酒送春春不语,我用古典的笔,现代的思维,回忆着冬天的故事。
今夜,我在梦里唱着奶奶教我的童年歌谣:月亮走走,我也走走,我跟月亮提花篓篓,一提提到学堂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