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村子的房屋都有前后院子。一般的都是前院子种些小蔬菜,什么辣椒茄子西红柿小香菜小水萝卜。吃着方便呢。
后院子呢,种些豆角、黄瓜向日葵,也有种萝卜大白菜的。最大的特点,就是沿着院子边上栽上几棵果子树,李子沙果也有山丁子,我们村里也不知为什么,都喜欢栽上一两棵沙果树。我家后院字的沙果树,什么时候栽上的,我记不得了,记忆里向来就有,比我早到似的。母亲对沙果树喜欢的了不得,有事没事围着它转转看看,不是施肥就是除草灭虫,爱护着呢。
我喜欢坐在后窗下写作业或是读书,早晨起来,喜欢坐在后窗下,搬过母亲的梳妆台上的镜子,用木梳一下一下梳头。
抬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再望望后院子里的沙果树。春天时,树上一树的花朵,雪白雪白的,但是,要知道,这是盛开时的沙果花,花蕾呢,却是红色的,一粒粒很精致,花叶几乎同时生长。嫩绿的叶子,在轻风里震颤,花朵也轻微地在摇动,一朵朵花儿,在枝顶伞形排列,细细地看,它的花梗、花萼有绒绒的有茸毛,花蕾会在某个早上或黄昏一下子绽开,开后的花朵红色渐渐褪去,花儿白里带着淡淡的红晕。尤其是花的背面,那红晕一直都带着,只是很淡很淡,而花的正面却是白色的,等到了将要落花时,好似梨花一样,雪白雪白的,最为壮观。即将凋零,看不出花的悲伤,反而有一种幸福感,因为会有小小的绿绿的小果子从落花下抖出来,一层的绿色小果子,在枝头,顽皮地荡着秋千一样,引逗着孩子们,想要摘一颗入口,又担心会被酸到。犹豫再三,还是把持不住,索性摘一颗尝尝吧。
好嘛,一颗咬在口里,口水流淌出来,真是垂涎三尺呢。
我总是望着沙果树浮想联翩,梳头的手会停顿在半空,花开时最吸引我的视线,舍不得离开一树的花朵,等到果子熟了,我更是心心爱爱,一刻也离不开那颗沙果树了。
小女孩喜欢打扮,对着梳妆镜梳头成了我早晨的习惯。
后来,慢慢大些了,就不再对着梳妆镜了,干脆对着沙果树来梳妆。更多的时候,是对着沙果树背书背课文。母亲在后院子里忙碌着,种这种那,什么蔬菜都想种上几垄,说:吃着方便呢,又都是纯绿色食品,吃着也放心呢。
我说:妈妈,吃着快乐呢。
母亲看我一眼:还有呢?
吃着幸福呢。
母亲又看我一眼,说:还有呢?
我说吃着美丽又大方。哈哈。
在翻地的哥哥说:想没有想过,不劳而获?
想过,妈妈,我也要去翻地。哥哥说我呢。
母亲说:想想就挺好了,哪里指望你去翻地,越帮越忙的。
哥哥说:好好读你的书吧。等你再长大些个,翻地就算你的了,你承包咋样?
我说好的。
说话算数?
当然,否则,你可以随便罚我呀。
母亲说:不用罚玉儿什么的,只要罚她再也不许吃糖就是最大的惩罚了。
哥哥说:不是糖,是沙果,再也不许吃沙果,就够她受了。
母亲笑了起来:哪里舍得,沙果可是玉儿的最爱,不吃别的尚可,不吃沙果,岂不是要命呀。哈哈。 二
看来知女莫如母,一点不错的。
喜欢吃沙果,也喜欢沙果树,喜欢沙果花,更是喜欢一树的沙果,红艳艳黄澄澄的。父亲总是望着满树的沙果说,那是一树的风景,每吃一颗,都是再咀嚼故乡的味道。我听了会说:爸爸,这好似一首诗呢。
母亲微笑着说:不是你爸爸是诗人,是因为呀,村庄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诗句呢,你现在体会不出来,长大了,去了异乡他地时,再慢慢体会去吧。
母亲和父亲笑着,邻居婶子大娘听了,也在欢喜点头地微笑。沙果呢,好似也听懂了母亲的深意,悄悄在微风里微笑着。
每次,父亲在后院子里除草浇灌时,我坐在沙果树下,问这问那,话不停地往返家里去给父亲去找出茶叶,或是拿来茶壶茶碗,提水泡茶的忙得很呢。
暮色里,母亲做晚饭时,我就会冲着厨房里忙着炒菜的母亲喊着:妈妈,别忘了给爸爸烫壶酒呗,今儿的菜炒的咋着香呀?
母亲就会说:没炒什么菜呀,玉儿就会哄你爸爸开心呢。
哥哥说:一定是看好什么头绳小皮球小玩具的了,哄着爸爸开心给他买呢
没有呢,我就是想让爸爸喝几盅,解解乏呗。不信可以问问沙果树。是不是?沙果树,说话呀?
哥哥说:你以为沙果树会说话?
嗯,起码会点头。我看着沙果树在火红的火烧云下,越加精神,满树的叶子花儿,都张扬着热情。
嗯,确实呢,感觉沙果树在点头。父亲也符合我说着。
摇一摇沙果树的树枝,父亲开心地笑着。母亲将鸡蛋打在碗里,与韭菜和在一起,使劲的搅合着,锅里油恰好热了,刺啦一下子鸡蛋韭菜倒在油锅里,一缕缕蛋香韭菜香合着暴锅的热油香激发出来的香气弥漫着厨房,散发到了后院子,久久地绕着沙果树盘旋着。香得那么透彻,余味无穷。
晚饭时,父亲坐在后窗下,捏着酒盅,吃着母亲炒的菜,很惬意,不停地看着月光下后院子里的沙果树,说:一棵树就是一片风景呢。一种标着,一个人的记忆,一个村庄的烙印。
父亲还说:若是有一天找不到村庄了,迷路,回不得家了,只要说那个村庄里栽满了沙果树,家家户户都有,说不定呀,有人会只给你路,就可以回来了。
嗯,闻着沙果香,可以摸到村庄的鼻子呢。母亲笑着说。
夜晚,望着后院子的沙果树,我看着月亮照在树上,一片银色光芒。此刻,小鸟儿飞回了鸟巢,蝴蝶也飞回了自己的家里吧,青蛙,小青虫都在睡觉吗?院子里一片寂静。仿佛间,只有月亮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在守护着村庄,守护着一方的宁静与安逸。
仿佛间,听得到家人熟睡的鼾声,那么均匀放松,幸福的味道弥漫着家的空气里,温馨的气息在家的角落里流转,释放…… 三
好似还是那个坐在后窗对着沙果树,不是梳头唱儿歌就是写作业背书的小女孩,忽而就长大了。要出村去求学了,父亲给我扛着大大的行李,里面除了书就是书,母亲没有忘记给我摘了一兜子的沙果,嘱咐我别忘了到学校就拿出来,看看再捂坏了。我说:放心吧,妈妈,别的会捂坏了,沙果也不会的。
新的学校里一切都是陌生的,同学也陌生,也是第一次离开家的缘故吧,因此很想家。记得,刚刚把行李安排好,我将我带来的沙果分给同寝室的同学吃,一个个同学坐在自己的床上,吃着甜酸的沙果,大加赞赏:同学,这果子,是你们那里山上采的吗?
我说:不是,是院子里栽的树上结的果子。
大家都感觉不像,因为他们也吃过那种集市上买来的果子,没有这种味道的,又酸又甜,真是太美了,咋会是家里院子里栽种的呢,不可能呀,有种纯天然的味道。
第一次回家,是父亲来接的我,父亲觉得我第一次出远门,担心我回家有些难度的,因此,父亲亲自来接我。我见了父亲心里好开心,扑入父亲怀里,好想哭呢。
我说:爸爸,想家了。好几次请假回家,老师都没准,还问我回家干嘛?
父亲说:你咋回答?
我就是说想家了。
老师反而问我想家太笼统了,要我说具体点。
你说了吗?
可是,我说想爸爸妈妈。老师会觉得我没有长大,小孩子一样,我说想沙果树,老师会不会觉得我贪吃,我说我想家里的花猫老师又会不会觉得我贪玩耍呢?
因此,我憋了半天什么也没说,没有理由,就没有准假。
谁知总是离不开家的我,还是离开了家,离开了故乡,去了我一直梦想的远方,更远方。确实如此,离开的越远,越是思念。风吹草动都会惹起思念故乡,会情不自禁思念起父母亲,思念起故乡的人故乡的山山水水的。
异乡虽好,我还是想念故乡,总想有朝一日回到故乡去。一起工作的同事和几个结识要好的亲友,总是劝我在他们这里找个男朋友成个家吧,我摇摇头说:年纪还小,奋斗几年,不急呢。
或许年纪已到了的缘故吧,来提亲的来做媒的人还真是不少呢,都被我一一找理由回绝了。那一天,几个老师在办公室里备课批作业。他来到了我们办公室,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姨在学校附近开着小超市,我经常去她那里买些日用品,有些熟络,他也见过我几次,但是,没有来往,甚至招呼也没打过。
他呢,找他姨托媒人说过亲呢,想和我处一处,因为他说第一次见我,就很喜欢我呢。我见也没见他,婉言拒绝了,想不到,最近调来的音乐老师小静,是他的姨家表妹,她竟然三天两头来看表妹,不是送吃的就是送小礼物。
周末,因为要期末考试了,学校没有休。
那天天气下着雨,他却来了,一进门就说:猜呀,我衣袋里有好吃的。
几个教师都熟悉他了,小静毫不客气,带领着几个老师争着抢着去翻他的衣袋。很快大家嚷着说是什么“花红果”,我对“花红果”几个字丝毫没有概念,一点也不为之所动的。
他快乐地给大家分着,不停地说:别抢别抢都有份的。
大家都得到了,一个个吃着笑着,叫喊着:哇。好甜,好好吃嘞。他说他楼下车子里还有呢,大家听了,小静抢了他的车钥匙,又一窝蜂奔下楼去。
我坐在那里一动也没动,静静地批改着学生们的作业。他微微含笑来到我面前,说:俺天呀,也太能抢了。你咋不抢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吱声。
又说:幸亏我保护着几颗,估计车子里的也抢得光光了。喏,这是我用生命才给你留下的,快吃吧,花红果可好吃了。
我一看,这不是沙果吗?红红的沙果,一颗颗玛瑙一样在他的手心里捧着,微微含笑的一张脸儿,那般亲切友好。
沙果,我激动着,这里也有沙果呀?
他说:哦,它还叫沙果?我们叫它花红果。
花红果?名字也很美呢,红艳艳的果子,熟悉又亲切,一种久违的温暖与幸福感倏然袭上心头:故乡的味道,携带着母爱父爱,缕缕故乡情,扑面而来。
真是想不到,那一刻,小小的心儿,竟然被一颗小小的沙果轻轻拨响。就此,幸福和甜蜜,不知不觉围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