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把王序宾老师一家人写进文字,是我蓄意已久的。
记不清上次什么时间见过老师他们,这次是今年春天他次子的儿子结婚之时。家逢喜事,王老师一脸悦色;师母发如银冠,慈祥安然,见到我,满脸堆笑迎上来,依旧那般亲切温和。谈笑间,才觉岁月不堪数——老师已年过八旬,师母略微小一点。二人衣着干净整洁,穿戴合体,气色和婉,可见晚年生活之安逸,儿女孝心。唯一让人遗憾的,老师已然忘记了我的名字,他对来客都微笑着,可谁对他而言都是熟悉的陌生人。往昔的人与事,在老师眼里真正成了过往烟云。他的记忆似乎难以唤醒了。
我忽然自责,为什么不早点动笔,至少让老师知道,他们一家人在我心中永远都在。像寒冬的一抹暖阳,阐释这人世间人情的美好。
(二)
和王老师一家人相识,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
到四中读高中,我才知道学画画可以参加美术高考,之前这是闻所未闻的。兴趣火苗由此点燃。而高中并没有美术课程,真正的美术学习是需要一套系统的学习方法以及专业指导。听同学说,学校的美术教师姓王,但只给初中部代课。每次经过王老师的办公室,透过门窗口可以窥见一角缤纷的美妙世界。墙壁上贴满了画儿,那些都是老师的作品。花鸟、山水,素描人物、静物,工笔、写意,每一处于我来说都是一个新奇的世界。尤其看到老师在校园写生,一纸一笔,便可表现自然之美丽景观。于是幻想着:何以拜王老师为师,学画?
我的想法,和同班一个名叫凌云的同学不谋而合。周末回家,征得母亲同意,买了一瓶汾水香酒(论自身经济条件,只能买得起这样廉价的白酒),择日郑重地求凌云妈妈带着咱俩一同前往老师家,美好的希望全都寄于此行,似乎是在寻求一把命运的钥匙。
王老师爽快应诺了。
接下来的日子,老师耐心地手把手教我俩。从握笔姿势、“三停五眼”、“站七坐五蹲三半”、光线调子的“黑白灰”等最基础部分入手,就像教一年级刚入学的孩子写字一般。老师还找来《白描连环画册》《素描基础知识》等学习资料,供我们学习临摹。在物质和学习资源匮乏的年月,老师的关怀与帮助无疑是雪中送炭。
老师性情不温不火,使人易于交流。并不高大结实的身材,使本来和蔼的他显得更加平易近人,朴素的外表,缩小了师生之间的距离感。这些外在的因素,是我学习的加速剂。
进步是显而易见的。
考高在即,也许是性格所致,我忽然胆怯起来,多少有点担心去区上考试路途遥远花费太大,我对应试没有足够的勇气。报名的最后一天,当老师知晓我要放弃报考时,脸上阴云骤起。我从没有见过老师如此严肃、凝重的神情。
“高中毕业参加高考,不管录取与否,起码是对自己的一次检测和挑战!还没上阵就做败将,这不是个胆小鬼还是啥?”
老师的话无可反驳,更让人无地自容。趁着下午半天时间赶几十里路到了县城,招生办已经下班,好在工作人员还没有走出大门,分秒之间,我挽回了报名机会。
老师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平静。一连好几天,都在帮我做考前准备和心理疏导。
出乎预料的是,在全区众多考生中,我的平均成绩89.8分,名列预选第五名,而女生获复试机会的只有寥寥数人。
考试归来,同学中炸开了锅。有人说我聪明,有人说运气好,殊不知在我成绩的背后,是王老师无私的付出。
(三)
自从认识王老师,我便成了他家的常客。
老师住在四中门口那条老街的东端,向里走拐几个弯才能到家。三间老式瓦房,土墙斑驳、低矮潮湿,但一家三代七口人蜗居于此,倒也其乐融融。
老师的父亲年事已高,生活起居需要人照料。当然照顾老人的最佳人选非师母莫属。师母没有工作,在家承担一个家庭主妇所有的责任。照顾老人,做饭,喂猪,干杂活,带最小儿子“三娃”。三娃是儿子中的老三,比前面的哥哥姐姐小好多岁。当时没有幼儿园,幼小的他和爷爷都是家中扁担两头的宝,妥妥地挑在师母夫妻二人肩头。
师母和老师一样慈眉善眼,性情不温不火,身材单薄却极具韧性。也许是孩子们听话懂事,我从未见师母发过脾气,更不用说吼他们,打骂他们了。即使谁惹她生气了,神态和言语仍旧那样和顺。
每次做饭,师母都要先把给公公的那份留出来,手擀面切得细细碎碎,菜一样要得细细碎碎,像给幼儿吃的食物一样,煮绵煮软才呈上去。老人家几乎很少下炕,吃喝都在炕上。有时是师母给端饭,有时是某个孙子。晚上,两个大孙子陪爷爷睡觉。老人和善、安静,说话和和气气,从来不吵不闹,和晚辈和谐、默契,一看就是极具包容的人。
师母待我如自己的女儿。如果家里改善伙食,必叫我去她家分享,哪怕是一顿素馅饺子,一顿烩菜面片。其实我很清楚,老师家生活并不宽裕。一个人微薄的工资要养活一家七口,如果不是还有几亩薄田,生活现状可想而知,若再添上我这张嘴,就少了自家几顿口粮。都说街上人小气,可这样的认知完全不适合老师一家人。
(三)
老师的四个孩子都比较懂事听话。
大儿子小东憨厚老实,当时在四中读初中。作为老大,他会竭尽全力帮助父母减轻家庭负担。星期天和假期,他就到镇子对面的大山上去拾柴。过河,爬山,陡峭崎岖的山路只能靠两只脚行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石头绊倒摔伤。早上出门,下午背着水桶粗的一捆柴火而归,那该是多么大的收获。每次拾柴回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脚磨得一瘸一拐,可他憨憨的表情竟是那样满足。师母心疼儿子,下午早早备好饭菜,等他回来解一天的饥渴。
小东对我很尊重,因小我不多,就直呼我其名。弟妹们有所不同,都亲切地称我姐姐。
妹妹小荷也在四中读初中。她长得瘦小乖巧,遗传了父母良好的基因,同样性情温和。虽然就这么一个女儿,大人对她疼爱有加,可她一点儿都不娇气。他和哥哥一样是家庭的好帮手。洗衣、做饭、洗碗、喂猪,家里的活儿样样会干。在昏暗的光线下,她不急不徐地给猪剁草;吃完饭就连忙去洗碗,完全不用大人指使。小小的她,是那样坚韧而任劳任怨。
有时候星期天我没有回家,就和小荷一起去对面山上给猪割草。别看她小家碧玉的样子,倒是蛮能干,蚂蚁拖食似的,愣是把看起来比她身材还大的一背篓猪草背回家。
有时候我带小荷去我家玩,她会帮我母亲洗菜。她把小小的洋芋蛋蛋也要一点点洗净而不会弃掉,若有虫洞的地方,就用指甲一点点抠干净,洗得白粉粉的。我母亲特别喜欢她,夸她懂事,节俭。
我和小荷如亲姐妹一般。师母曾经有意无意说,小荷没有同胞姐妹,希望我和她能一直走下去,这样她长大后就多一个亲戚往来。当时我小不更事,没能理解师母的心思,事情便这么过去了。
次子小军,调皮淘气。上小学的他,放学回家书包一放,就像一只小兔子奔出了家门,等玩饿了才回家吃饭。虽然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他开朗的性格甚是可爱。他见到我,就姐姐长姐姐短地叫,没有一点外人的隔阂。多年后遇见,他还是很自然地称呼我姐姐。
老小三娃,当时大概有四五岁,常穿一件干干净净的月白色罩衫,模样像极了年画中的娃娃,胖乎乎的圆脸,虎头虎脑煞是可爱。
老师带他去学校玩,他就去宿舍找我。舍友们问找谁?他说找尚**姐姐。逗他:“那可不是你姐姐。她姓尚,你姓王,怎么就成你姐姐了呢?”“就是我姐姐!就是我姐姐!”三娃急得反驳,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次我下课回宿舍,三娃坐在我的床头已经等我好久了。原来是奉妈妈之命,叫我去他家吃饭呢。
(四)
我参加工作后,起初和王老师他们一直有着联系。再后来结婚生子,身心被工作和生活琐事拖累,彼此便少了联系,即使联系,也是有一回没一回的偶尔一面。
转眼间近四十年过去了。昔日和王老师一家人相处的情景却一直存留在我记忆的一角。远离父母住校上学的高中生活,是王老师一家人给了我关怀和温暖,让我感受到了人情的美好。回顾高中读书的艰苦岁月,最美好的记忆、最大的收获,莫过于认识了王老师一家人。
如今,老师和师母已是耄耋老人,儿女们都成家立业在县城工作,个个家庭幸福和睦。看他们一大家人在一起相亲相爱,捧二老为至宝,我的内心也是无比的甜蜜。
我常念:有德有爱之人,必运畅得福。老师他们一路走来艰辛、不易,晚年老有所依老有所养,儿孙满堂,可是他们自己修来的福分。老师和师母健康长寿,关键是一辈子活得真实,与世无争,淡泊名利,心态平和。
幸福生活,就应该属于王老师这样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