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马,我有一种很深厚的情谊,觉得马是人类最不可或缺的朋友。它们一生勤勤恳恳,为主人四处奔波,从不知疲倦。特别是在古代战场上,马儿为国家立下了不朽的功勋,直至自己老去或者战死,留剩最后一口气,仍然心心惦念着主人。在边疆战事上,正因为有了它们的帮助,军队才得以长驱直入,抵御外敌。所以,那时候的马儿,承载了国家的兴衰荣辱。而我家的马儿,自然是没有上过战场,可它却为我家奔赴了一生,用它健硕的四条腿将家里的兴旺奔出了一个未来。
人说起马,它代表着自由奔放,倔强不服输的性格。它果断、勇敢、充满活力,喜欢迎难而上。特别在北方广阔无垠丰茂的草原上,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地界就是马儿的天堂,它们自由自在地在那里奔腾,嘶鸣长啸。与之相比,我家的马儿就委屈多了,没有宽大碧绿的草场,有的只是林间小道树木丛生,或者蜿蜒在深山里的一条条泥路上。
我家刚开始并不养马,马是外公家那匹母马生的儿子,在我五岁时,父亲从外公家牵来的。马来的时候,还是一匹小马驹,刚断奶没多久,不过已经长得身材高大,四肢修长。马是枣红马,鬃毛黑色,有一米三的身高,一条马尾像女生拉直的头发甩在屁股后边,摇来晃去。马的耳朵狭长,有点像兔子的耳朵,不过比兔子的耳朵有力,尤其是马心情舒畅耳朵竖起来时,特别精神。马眼虽然没有牛眼好看,不过也长得一双大大的双眼皮,像大号的玻璃球一样晶莹剔透。
小马驹刚来,脚掌还不够大,不能钉马蹄铁。母亲说,等马儿两岁多时再钉,那时它才算长大。马和牛不同,牛要穿鼻孔,而马却不用。当然马有马嚼子,穿在马嘴里,用两个吊环拉着绑在马笼上。有了马嚼子,训起马来就容易多了,不过有些马比较温顺,没有马嚼子,它也很听话。牧马时,马嚼子要取下来,不然会影响它的进食。
小马驹来我家后,跟牛总是玩不到一块去,各吃各的,就算放牧在一起,也很快会分开。我家的马儿喜欢在平坦的地方吃草,而牛喜欢到处跑,山里乱窜。所以牧马通常得找一块平整点有牧草的河床,让它静静地待在那里吃个够。可到了冬天的时候,由于天气寒冷,就得将马儿关在马厩里给它准备马饲料。我家的马饲料是用打碎的玉米杆、玉米粒、混合稻谷一起喂的,有时也会扔点稻草让它嚼,不过通常马儿只吃稻杆的上半部分,剩余的就掉在马厩里顺便当窝。父亲对马厩格外注意卫生,经常打扫,也会将稻草铺在一角,让马儿躺下睡。不过马儿和其它动物不同,大多时是站着睡觉的,很少躺着睡。
小马驹在我家过得很欢乐,全家人都当宝一样宠着它,生怕它饿着。可一次意外却让它身陷险境,掉进了大水沟里。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去放牧,可傍晚回家的路上却出了事。我们家是住在大深山里,上山下山的小路都很崎岖险峻,稍有不留神就会掉下山涧或者坡坎树林里,运气不好还会全村吃席。那天小马驹是在过一座小木桥的时候,由于木头腐烂,一脚踏空,滑到了水沟里。水沟是一条从山上往山下流的一条大水沟,沟里全是岩石峭壁,根本没有路上来。落下去后,小马驹不甘心,战战兢兢地一次次往上爬去,可湿滑的石头无论它如何努力,就是爬不上来。看着它一次次地跌倒又一次次站起来,我心疼不已。它的身体有好几百斤重,我根本拉不动。我爬下水沟,用自己小小的力气去推它的臀部,想给它做支撑点,可无论我怎么使力也没能成功,两人多高的距离马儿根本爬不上去。没办法,我只能先把牛赶回家,让父亲来想办法。
父亲听到马儿受困,问清是哪座桥后,就叫了三个邻居带着工具一起去解救小马驹。来到现场,父亲一看有点头大,水沟里全是撼不动的成块巨石,根本没法开挖。邻居说用绳子绑住马儿拖上来,可父亲说怕拖伤马儿就没有采取这种方法。思考再三,我突然冒出一句,要不砌一条路上来。父亲一听,这个主意好,于是又跑回家,拿了三套挑箕回来。说干就干,三人开始去沟里找石头挑回来,父亲则在马儿身边开始砌路。
砌路是一个很大的工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砌出来,需要一点一点地堆积,缝隙里填上土。好在父亲是个砌坎师傅,这点倒难不到他。其实那时候家里要有几个滑轮就好,有滑轮就不用那么麻烦,可以直接利用滑轮原理将马儿安全地吊上去。没有滑轮就只能用土办法,一点一点地砌。太阳西斜,四个大男人在沟里沟外忙碌着,而马儿已经安静下来,不时在抖动着尾巴。随着太阳坐进山里,天色越来越暗,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路坎砌出了三分之一。眼见天色变黑,父亲叫我回家拿几个马灯,顺便让母亲带饭来。
在斜坡村,请邻居帮忙,当然不能酒菜寒酸。母亲从梁炕上取下一块五斤多重的腊肉就开始洗涮,祛除烟垢,准备做一个硬菜慰劳几个好邻居。那时候请邻居帮忙不用花钱,都是隔门对户,彼此互相帮助,吃一顿饭就可以了。不像现在城里生活,什么都要用钱来计算,没有钱寸步难行。山里人家炒菜都很简单,就是做一个肉火锅,边吃边放点其它配菜。菜饭弄好后,母亲把锅和餐具都装进两个箩筐里,挑在肩上带着我就向小马驹受困的地方走去。饭菜一到,几个大老爷们纷纷丢下手里的活上来帮忙,将箩筐里的锅架到几块石头上,生起一堆火,几个人就有说有笑地坐在石头上开吃起来。有菜当然有酒,母亲还带了自家酿制的米酒,给他们一一满上,说着一些感谢的话。
吃完酒菜,父亲又和几个邻居开干,加紧工程进度。母亲也留了下来,当下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马灯已经挂在树枝上,照亮着整个水沟,也照亮着几个人影。见人都在这里,小马驹也很安分,站在沟里看着这几个救它的人,嘴时不时伸到我身上,呼哧着热气。我一边看着父亲他们砌路坎,一边安慰小马驹,让它不要害怕。几个人忙活了大半夜才将路坎砌成,于是小马驹得救了,从路坎上爬了上来。
父亲仔细检查了一下小马驹的状况,还好,只是擦破点皮,上点桐油就好。第二天,父亲还是找来红螃蟹,刮了几十片千斤犁树皮,给小马驹熬药。红螃蟹配千斤犁树皮,是治疗小马驹内伤的良药。尽管小马驹看起来没多大问题,可父亲还是担心,反正不管它有没有受内伤,照做就行。有内伤正好对症下药,没有内伤,全当给它吃了副补品。
小马驹长成大马的时候,就得开始干活,得为家里贡献一点力量。于是父亲牵着它去集市的铁匠铺给它打了一幅马蹄铁安在了脚掌上。马儿有了马蹄铁,走路就再也不用担心石子颗粒的威胁,可以放心在路面上走。打完马蹄铁,又给它配了副马鞍,这样就可以训练骑乘了。
全家人就母亲骑过马,骑的是她娘家的那匹老马。不过这匹马,母亲不敢骑,怕摔下来。父亲骑乘的时候,马儿傻愣愣地根本不会走,站在原地不停嚼着马嚼子,无论你如何叫唤它,就是不肯动。看到马儿不走,父亲拿着一根马鞭子轻轻抽它的屁股,马儿蹦蹦跳跳地差点没把他给甩下来。没办法,父亲就只能让我在前边牵着,绕着田里走来走去。就这样,马儿非得前面有人拉它才会走,不然雷打不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几个月的训练下,马儿终于成为了一匹可以骑行的骏马,能在田里欢快地跑着。见到马儿已经训练成功,我就跟父亲说,也想上去骑骑,可父亲不答应,他怕摔伤我。
我第一次骑上马背的时候,是趁父亲不在家时偷偷爬上去的。不过说来也奇怪,马儿对我并不反感,只要我的指令一下达,它就会欢悦地跑起来,像个凯旋归来的战士一样。马儿也有耍赖的时候,陌生人想骑它,见蹦不下来,就在地上打滚。后来父亲看到我也能骑马的时候,就没再管我,而是任我和马儿欢快着。马儿能骑行了,放牧就方便多了,每次我都能耀武扬威地骑着马儿赶着牛儿去吃草,坐在马背上特像将军。
家里是种田的,有时候要去集市上拉几袋化肥、尿素等肥料。于是父亲就买了一辆马车放在马路边上的一个棚子里,去乡里拉肥料的时候,就能派上用场。我们家是住在半山腰上,马车到不了家门口,就只能两袋两袋地从山路上让马儿驮着回家。有时邻居家里也要买肥料,父亲就用马车帮他们拉,也不收费。那时候家家都很穷,舍不得坐拖拉机,买肥料都是靠人力从乡里挑到家里。一袋肥料一百斤,两袋肥料压在肩膀上,挑着也很吃力,得歇无数次才能挑到家里。现在有马车了,运送肥料就省事多了,也不用再累得气喘吁吁地满头大汗。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家的牛在那年病死了,这给我家蒙上了巨大的经济损失。那时买一头牛根本买不起,一头牛要好几大千,而农村又没有什么经济来源,拿不出这个钱。没有了牛,父亲只能让马儿代替牛的责任,在地里耕种着。马和牛不同,牛有牛驼峰,而马儿没有,所以犁具的套子都是套在马脖子上。马没有牛那么有耐力,得犁一会儿休息一会,不然会犁伤马儿。
马儿越来越辛苦了,不仅要驮运东西,还要下地犁田。每次看到马儿在田里吃力地拉着犁具,我就特别心疼它。为了安慰马儿,我总会带点豆子,在它快要犁到田边时,就给它吃上几口。马儿很乖,像牛一样,不用棍子招呼,就会自觉地往前边走去。虽然马儿犁田没有牛这么快,不过我家的地也不多,勉勉强强能应付过来。后来过几年后,父亲积攒了一些钱,又跟亲戚邻居借了一点,新买了一头牛仔,马儿才彻底解脱它繁重的农耕劳动。
赶集的时候,是我最喜欢的。这时候就可以跟着父亲一起骑在马儿身上,让它驮着我们去乡里赶集。马路不同山路,马路很宽,可以够马儿在路面上尘土飞扬,纵蹄飞奔。去赶集时,得给马儿准备粮食,因为一赶集就是一整天,马也要吃东西。如果是要去集市上拉东西,马儿就不能骑了,只能做在马车上,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如今几十年过去,我们都搬到了城里,不再需要养马了,但马儿的记忆仍然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一回想起来就是一段温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