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天都会有冷暖在上演。而肿瘤科病房里每天不仅有生离死别令人伤心欲绝的场景出现,更有一幕幕人间冷暖使人感叹不已。其实,肿瘤科病房里的人间冷暖,更像是一面镜子。有人是镜中人,有人是看客。
七年前,因身患肿瘤,在市属一家三甲医院接受手术、化疗的时间达半年之久,所以我看尽肿瘤科病房里每天上演的人间冷暖。医院的肿瘤科病房,也是一个浓缩版的世界。每一个故事、每一个活生生的人物,都留在记忆深处。所有的记忆,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出,至今我都能清晰地念起。 孤独的背影 清晨,肿瘤科病房楼道内传来一阵嘈杂。我不是好事之人,那天我刚好要去病区治疗室植入PICC准备化疗。当我走出病房,只见一位大叔蹲在治疗室门口,他情绪激动像是在骂人。他的发音不是很清晰,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喉部肿瘤术后造成的结果。我记得当时楼道里有很多病人和家属在围观,一开始我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当我走到治疗室门口等候的时候,才听到他说:“就给我一千块钱,够干啥的。”
“等我出院回家,就去法院告他。”
他看上去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有些颤抖,也有明显的嘶哑。
所有人都在冷漠地看着他,我也不明所以不敢贸然搭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治疗室的门开了,护士探出头,冲着正在等候的人说:“下一个该谁了?”
“该我了。”我说完刚要进入治疗室,只见刚才那位大叔扶着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他的举动令我费解。
他压低声音对我说:“姑娘,能不能让我先进去维护PICC?”
“我打算做完维护,赶紧出院回家,给我的老伴过生日去呢。”
“大叔,那您先进去吧。”我微笑着说。
“谢谢啦姑娘!”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见此情形,护士赶紧说:“你们两个一起进来也可以,一个植入,一个维护,不冲突。”
“你刚才在外面吵吵啥呢?你的情绪不能激动,对你的病情恢复不利。”善良的女护士善意提醒他。
“我欠费了,住院处催缴住院费呢,再不缴费就给我停止用药了。我打电话让我儿子给我送点钱来,结果他儿媳妇只送来了一千元,哪里够啊。”
“最让我生气的是,她说不让我治疗了。说医生都说我只能活三个月的人,还浪费钱干啥呀。”
“医生当时虽说过我只能活三个月,可我自从手术、化疗,到现在都半年过去了,这不好好的,他们就是盼我早点死呢。”
人,如果能活着,谁能愿意轻易放弃生命。我想,大叔不只是为了自己,他还有牵挂的老伴。
“出院回家我就去法院告我儿子,给他盖了房子、娶了媳妇,我老了挣不了钱了,需要他的时候不出力,也不出钱,什么道理。”
大叔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原来他是在跟儿子、儿媳妇置气。此刻,他需要宣泄一番,而护士和我只能是听者。人家的家事,我们无权干涉。在心里谴责他儿子的同时,我想,倾听或许才是安慰他的唯一方式。
原来大叔生病前一直做着小本生意,日子虽说没有大富大贵,但在他们的小山村里也算是比较富裕的人家了。年轻时走南闯北,后来在本乡本土做点小生意,给儿子盖的房子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可是儿子自打娶了媳妇忘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大叔的老伴前几年得了一场大病,二十几万元的医疗费都是大叔一个人出的,儿子没掏过一分钱,陪护也都是大叔一个人。如今大叔年纪大了,干不动了、又身患喉癌,家境拮据了,儿子一家人冷漠的似陌生人,难怪大叔嚷嚷着要告儿子。
“大叔,您别激动、也别生气了,对身体不好。”看到他又情绪波动的样子,我柔软的心实在不能熟视无睹。
安慰大叔的同时,倾听他的叙述,他的故事折射出人性的扭曲、丑陋。都说养儿防老,当金钱当头的时候,有的儿女竟然把生养他们的父母当成了负担、累赘。人的一生,父母是给予你生命的那个人,也是唯一。如果他们真的不在了,你心里不会空吗?一个人,如果对给予自己生命的人都不懂得珍惜,甚至轻视他们的生命,愧为人。
“谢谢护士、谢谢姑娘!”大叔做好PICC的维护,连声说着谢谢走出治疗室。大叔挥手向我和护士告别,他那张沧桑的脸和长满老茧的手,便留在我的记忆中。
“我这就去办出院手续,回家给老伴过个生日。唉,也许这是我陪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大叔的声音和背影渐渐远去。
而当我听到他嘶哑的喃喃自语声时,眼睛不由得湿润。望着他的背影,有一份悲凉袭上心头。这个世界是怎么了?竟然如此的冷漠,发展和进步的同时,我们缺失了什么?
七年过去了,我不知道大叔是否还健在?一个肿瘤患者,支撑着他的,不只是药物,还需有亲情和爱。 肿瘤科病房的全家福 记得我住院第四次化疗的时候,同病房的陈阿姨及她的家人,给我留下难忘的记忆。
北国的秋天,天空是湛蓝的,就连空气都弥散着秋的气息。那天,上午九点多,我一个人站在肿瘤科病房,欣赏着街道两侧的银杏树,秋阳之下泛着耀眼的黄。我很是享受看着它们的色彩,它们站成城市街道上的风景。其实,如果能在肿瘤科病房有如此淡然之心赏一刻的景致,也是难得的。因为,肿瘤科病房随时都有逝者离开,又或是新的病患入住。每个人的病情不同,每个人的心里承受也有别。病房里、楼道内,啜泣声不会缺席。突然,病房门吱妞一声之后,传来嘈杂脚步声。
“你住十一床,记着晚上十二点以后要不吃不喝,第二天清晨要抽血化验。”护士在履行职责。
回头,发现几个人扶着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阿姨半躺在我旁边的病床上。我的余光,无意看到阿姨的腹部鼓鼓的。阿姨虽说看上去精神欠佳,但是她脸上总是面带微笑。不由得想起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在世时也是如此的慈祥。
“大姐,这医院吃饭需要每天预订吗?这个时间哪里可以买到饭?来医院匆忙,我妈还饿着呢。”十一床的儿子应该是个孝子。
“每天会有医院食堂的工作人员来病区卖饭,也可以自己去食堂购买。现在过了饭口时间了,我这里有蛋糕,要不让阿姨先垫两口。”我边说边在床头柜里拿蛋糕。
“谢谢大姐,我妈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外卖食品我又感觉不太卫生,不然我就点外卖了。”阿姨的儿子,是位很细腻的男人,事事都在为阿姨考虑。
“妈,您先吃两口大姐给的蛋糕吧,等一会我去医院附近看看,哪里能给您买到可口的饭菜。”看到他如此细心地照顾他母亲,不由得联想起那个患喉癌的大叔的儿子。大叔住院期间,他都没出现过。同为人子,天壤之别。
“谢谢你啊姑娘,给你添麻烦了。”阿姨拿着我给她的蛋糕,微笑着跟我道谢。
那是位第一次看到阿姨进食,后来,我才从阿姨儿子口中得知,阿姨得的是晚期肝癌,腹胀厌食。
“医生说,我妈的病发现晚了,都怪我早没有发现。”阿姨的儿子,是一位不太喜欢表达的人。可是,我分明看他眼睛在湿润。他的眼神里不仅有他对他母亲的心疼,也有对他母亲的愧疚。
在阿姨住院期间,因为腹胀基本上很少进食。他的儿子想尽办法,买尽他母亲平日里爱吃的食物,阿姨也无任何胃口,所以她每天只能靠液体维持生命。我看到她第二次进食,是她儿子的两个堂姐来探视时带了自己包的她们婶娘喜欢吃的素馅水饺。
我记得那天,有两姐妹一同走进病房,阿姨见到她们很是高兴。
“婶子,好点了吗?我们给您包了您平日最喜欢吃的素馅水饺,您尝尝。”两姐妹是知道阿姨病情的,看得出她们两个尽力掩饰自己的悲伤。
“婶子,您好好养病,等好了到我家里多住几天。”看得出这两姐妹与阿姨的感情很深。
“婶子,让我弟弟回家休息一下吧,今晚我留下陪您。”两姐妹争先想留下陪她们的婶子。
“不用,就让你弟弟一个人陪我就行了,你们两个是女孩子,熬坏了身子可咋好。”阿姨是那么的善良。
“婶子,我们两个把您当做亲妈。我们两个一直记得,地震那年我妈遇难,是您把我们两个像女儿一样抚养长大的,又像嫁女儿一样把我们嫁了出去。您病了,就让我们两个尽尽孝心吧。”两姐妹语气哽咽,拉着阿姨的手。她们几十年前因为天灾失去了自己的母亲,而今她们多想用她们两个人各自的那双手,拉住即将走进“鬼门关”婶子的手啊。
“孩子们,你们两个就是我的亲闺女,需要你们的时候我会开口的。现在,你弟弟一个人还能照顾我。”阿姨轻声细语间流露出对两个侄女的爱。
阿姨住院没有几天,或许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每天总是跟儿子说要回家的话。可是她儿子心中总有一种祈盼,希望奇迹出现他母亲的身上。人世间,没有那么多天遂人愿。在医生再一次找家属谈话,让家属有心里准备的时候,他的儿子依然坚持继续住院。
“如果我妈回家了,没有医疗器械的辅助,我不忍心看到她受罪痛苦的样子。”我知道,他还在心里祈盼着奇迹出现。就如同,当年我们同样盼着奇迹出现在患肺癌的母亲身上一样。那种无助和心痛的感觉,我深有体会。如果能挽留母亲的生命,我宁愿付出所有。可是,世上没有如果。生与死转瞬即逝,留给生者的,唯有扎心的痛。
那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秋夜。白天,我站在病房窗前,看着秋风中的黄叶在飞,然后渐渐落下。那一刻,感受到肿瘤科病房里也有种无形的东西在锁着我的神经。秋天的落叶,稍纵即逝。人的生命,何尝不是如此。我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晚饭,阿姨一家人是围在她的病床前一起吃的。阿姨的老伴以及她儿媳妇带着孙子、孙女一起来到了医院,并带了在家里包好了的素馅饺子。阿姨看到许久未见面的孙子、孙女很是开心,脸上的笑容满面。
“奶奶,我想你了,你啥时候回家啊?”三岁的小孙子,哪里懂得他的奶奶正处于生死之间的较量呢。
“奶奶也想你啊大孙子,等过两天奶奶好了,就回家了。”阿姨脸上总是有笑容,那笑容怎么就打不败肿瘤君呢。
“妈,您快好起来,早点回家。以后家里的活我都干了,我也不惹您生气了,您就好好养病。”阿姨的儿媳妇看上去就是一个没有心机的人,此刻的表达应该是真心的。
阿姨一家人吃罢晚饭,他的儿子突然提议,要在病房里给阿姨和她的孙子、孙女各拍一张合影。我觉得有些奇怪,哪里有在病房拍合影的。
后来,他又求我给他们照一张全家福。“大姐,你能否用手机帮我们一家人拍一张合影?”我柔软的心咯噔一下,我知道阿姨的时日或许不多了。
当我看着镜头里阿姨一家人时,手突然有些抖。我知道,按下拍照健的那一刻,一切都定格在那里。或许死亡的魔爪,正在使出它的魔性,奋力向前。我宁愿我拍出来的,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全家福照片,只是记录阿姨患病住院的瞬间、某个时刻。
我的治疗结束,我与阿姨告别。“阿姨,您好好养病,过两天您就可以出院回家了。”我第一次说了违心的话,面对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我的心里好难过。
“姑娘,这几天我净折腾了,吵得你没休息好吧?你回家好好休养。”善良的阿姨,我强忍着泪水与阿姨告别。
“儿子,送送你阿姐。”阿姨的儿子送我到病区大门。
“快回去陪阿姨吧。”我想说安慰的话,可是觉得多余。
“嗯,医生说我妈活不了几天了,可是我不想放弃。”阿姨的儿子,看上去疲惫不堪,只要母亲在世一天,就是他的精神支柱。
与阿姨的儿子作别,转身的那一刻,我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看向远方。我的眼眸里,重现出阿姨一家人的全家福照片。模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