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

我的三伯父

作者:海涛天鹰   发表于:
浏览:25次    字数:5363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41334篇,  月稿:0
  一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是梦见三伯,每次梦见他,我都会陷入痛苦的回忆和深深怀念中。尤其是刚从梦中醒来,他的音容笑貌还停留在眼前的那一刻,尤为强烈。

  有人说梦见过世的人不好,醒来后一定要念叨念叨,以求下次不再梦见,我则不然,我渴望梦见亲人,渴望与他们在梦中相聚。

  最近一次梦见三伯是我回乡下探望生病的表哥的那天晚上。那天,和表哥聊天时提到了三伯的,三伯的坟墓就埋葬在村后不远的农田旁边,我说要去他的坟上烧几张纸钱,尽一下当侄子的孝道。表哥告诉我说村后那片农田十多年前就被一个南方人买去,建起了工厂,生产塑料制品。两年前工厂因为污染环境被环保部门关停了,现在空着,三伯的坟墓大应该在工厂围墙附近,但是时隔四五十年了,能不能找到就不好说了。

  虽然表哥的话让我有些失望,但是二十多年没回故乡了,这次回来无论如何也要去他的坟头看看,祭奠一下在我心目当中与父母同样敬重的三伯。表哥要陪我去被我拒绝了,他脑梗半边身子不好使,行走困难。

  我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村后那条小路,不过这条路已成了断头路,通往后村方向已被围墙截断。这条小路我曾经走了十年,我的小学和中学生涯都是踏着这条小路走过来的。看着这条已成往事的小路,思绪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时值隆冬,白雪皑皑,记忆中的那片农田被高高的围墙围着,只露出灰色的石棉瓦屋顶,泛着清冷的寒光。小路右侧的那栋温室大棚,虽依稀可辨,但已成一片废墟,棚顶被积雪压塌掩埋,只露出半截残缺不全墙壁,证明它曾经的存在。望着眼前破败、凄凉景象,我的心仿佛也被这厚厚的积雪掩埋,压得喘不过气来……

  三伯是1979年春天去世的,因为他唯一的儿子英年早逝,料理他后事的任务自然就落在我这个大侄子头上。当年,农田旁边是一片荒弃地,上面有很多榆树,三伯的棺椁就埋葬在榆树中间。时隔四十五年,农田被占用了,榆树也不见了踪影。由于没有了参照物,加之厚厚的白雪覆盖,三伯的坟墓根本无法找到。我试图进入工厂院子里面看看是否能寻得一些痕迹,可是紧锁着的铁大门挡住了我的脚步,我只能望门兴叹放弃寻找。我在围墙外面一个隆起的雪堆前点燃了纸钱,这个雪堆权当是三伯的坟墓吧!我想疼爱我的三伯是不会怪罪我的。

  回到表哥家,我依然还沉浸在寻找三伯坟墓未果的遗憾中。我责怪自己,为什么当初不立块墓碑?因为心情不好,怕影响表哥的情绪,我打算乘坐当天最后一班班车返回城里,可表哥死活不让我走,一再挽留,盛情难却,我只好在表哥家留宿了一晚。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我梦见了三伯。他还是生前的那个样子,一身粗布青衣,花白的头发,稀疏的眉毛,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一缕完全白透了的山羊胡,倔强、骄翘地向前蜷伸着。三伯的胡须有历史了,听父母讲,我小时候体质虚弱,三天两头生病,为了好养活,父母在我脑后留了一撮“长生毛”,以求长命百岁。5岁那年“长生毛”被剃掉,从那个时候起,三伯开始蓄留胡须,不知道他留胡须与我剃掉“长生毛”有没有连系,但是我隐约觉得三伯的胡须好似乎是为了我而留的。三伯是村里最年长的人,胡须似乎成了他长寿的标志和身份的象征,每当他端起酒杯开怀畅饮或是谈古论今话到兴头上,就会情不自禁地捋捋胡须,那种开心、自豪的神态,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被感染,变得欢快起来。  二

  清光绪二十二年,三伯出生在奉天府开原县一个叫作柴家岭的小山村。祖父母共生育了五男五女十个孩子。祖父念过私塾,识文断字,他按张氏宗谱父辈“绍”字排行,分别为五个儿子取名元、堂、德、学、华。遗憾的是,在那个黑暗腐朽的社会,百姓生灵涂炭,五个儿子只有三伯和父亲活到了成年。

  听三伯讲,我家祖籍是山东“小云南”,当年,祖父移民来到奉天。我的祖父是一位勤劳智慧、善于治家理财的人。他意识超前,富有远见,四十多岁就拥有良田百亩,是当地屈指可数的的富裕人家。为了延续香火继承家业,三伯刚满十七岁祖父母就为他完婚,姑娘是开原清河人,年长三伯三岁,温柔贤惠,善解人意,深得张家上下喜爱。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一家人过着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生活,一场灾难不期而至。那是民国初年的八月,辽北地区连降暴雨,辽河、清河、浑河、太子河水势猛涨,铁岭、开原、西丰、昌图等一些县镇遭受洪灾,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更为可怕的是,洪水过后,爆发了瘟疫,由于中华民国刚刚建立,国基不稳,财政拮据,缺乏足够的资金应对灾难,疫情得不到有效控制,导致大量灾民死亡和财产损失。据三伯回忆,光柴家岭一个村就有二十多人死于瘟疫,我的祖父母都是在这场灾难中去世的。那年三伯21岁,父亲只有5岁。为了不让张家断了香火,三伯连家产都不要了,带着年幼的父亲背井离乡,几经辗转来到哈尔滨。一家人租住在上号林家大院,三伯在“西门脸儿”摆地摊儿,卖些针头线脑儿小百货维持生计。三伯是个有远见的人,他知道,要想出人头地成就一番事业,就必须得有文化,没有文化就得受一辈子苦,挨一辈子累。一家人节衣缩食,省吃俭用,把父亲送进学堂读书。在那个年代,像三伯这样高瞻远瞩、目光长远的人少之甚少,足见三伯的胸怀有多么宽广。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父亲已经成长为一个英俊、帅气的青年。在三伯的熏陶和多年的耳濡目染,他学会了经商做生意,成了三伯的得力助手。手上有了一些积累,三伯在上号“裤裆街”租了一个店铺,经营小百货,父亲负责去埠头西市场(道里八杂市)和傅家甸(道外区旧称)桃花巷上货。那时,上号还没有公交车,上货只能坐马车或步行。为了减少费用降低成本,父亲几乎都是步行去上货,往返一趟几十里地,非常辛苦。为了让父亲有个长久稳定的营生,三伯拿出所有积蓄,给父亲买了一辆“斗子车”,除了上货之外,多以“拉脚”赚钱。经过兄弟俩几年艰苦奋斗,家道日渐丰厚,不仅买下了租住的房子,还在裤裆街繁华地段盘下一处门店,继续经营日用小百货。

  三伯的人品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宽厚仁德,善良慈悲。不少亲友和乡邻得知三伯做生意发迹了,纷纷投奔而来。他不论贫富贵贱,不论远近亲疏,皆以诚相待,鼎力相助。不图索取,不求回报,只为那份割舍不断的浓浓的乡情。  三

  时间来到了1932年,这一年,东北地区在日本政府的扶植下成立了傀儡政权——伪满洲国。虽然名为一国,但实际上军政大权都掌控在日本关东军手里。为了筑牢其统治根基,日伪政府残酷压榨百姓,搜刮民财,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苦不堪言。那年父亲21岁,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龄,三娘托媒人给父亲说了门亲事,姑娘姓高,长得眉清目秀,亭亭玉立,她是父亲的第一任妻子。结婚后小两口夫唱妇随,恩恩爱爱。翌年,夫妻俩迎来了爱情的结晶,健康活泼的女儿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无尽欢乐。他们为女儿取名凤荣,寓意像凤凰一样尊贵高雅,吉祥荣华。两年后,小女儿凤兰也降生人世,一家人其乐融融。三伯夫妻打理门店照看生意,父亲负责上货,载客,出租马车拉运货物,大妈料理家务照看孩子。一家人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经过一家人的不懈努力,生意越做越大,创下了可观的财富积累。但是,作为社会最底层的平民百姓,即便是家境富裕了,也难以摆脱被欺压,被剥削的命运,因为掌握命运大权的是日本人。

  有些时候,人太善良未必能得到好的回报,尤其是在那样并不善良的“国度”里,那些丧伦败行之徒往往就是利用你的善良欺骗你,陷害你,让你防不胜防。亲情也是一样,不都是温暖的,有的“亲情”可能是一个陷阱,有的“亲情”背后可能暗藏着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三伯就曾被所谓的“亲情”蒙蔽了双眼,遭受了人生最惨痛的教训。那是民国二十四年初冬的一个午后,三伯正在店里打理生意,一个多年不曾谋面的表弟突然来的他的店铺。此人姓隋,是三伯表姑的儿子,小三伯两岁。多年不见,三伯又是敬烟,又是倒茶热情招待这位表弟。表弟说他在南仓库日本人的粮食加工厂做事,手下掌管一百多号工人,今天出来是给工厂买劳保用品,机缘巧合来到了三哥的店铺,真是有缘分。这回好了,以后买东西就来三哥这!

  这个表弟出手倒也十分大方,一下子就买了500副线手套,并且钱款一次付清,分文不欠。三伯见这位表弟如此仗义,自然高兴得不得了,笑脸盈盈,连连称谢。三伯见他买这么多手套一个人拿不走,就让他在店里喝茶歇息,等父亲回来给他送回去。快到晌午时父亲回来了,帮客人把货装到车上,他见父亲干活麻利,有条不紊,就热情地对三伯说,想不想让他的这位小表弟去他那做工,具体活儿是拉运稻糠。他说这活儿不累,挣得还挺多,有很多人求他,他都没搭理,咱们是实在亲戚,肥水不流外人田,想干就抓紧去,晚了恐怕就被别人占去了。三伯对他这个表弟的话将信将疑,因为多年没有来往了,对他不了解,就婉言谢绝了,可过了没几天,他又来了,劝说三伯千万别错过机会,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给他们做事钱好挣,日本人非常器重他,有他护着父亲亏不着。在他的鼓吹和引诱下,三伯活了心,但为了稳妥起见,三伯还是亲自去那个工厂证实他的话是真是假。经过了解,他的这位表弟的确在这家工厂做事,还是个车间的头目。事有凑巧,在这家工厂,三伯碰见了一个熟人,他曾和三伯在一个大院居住过,人老实巴交的,他的工作就是拉运稻糠。有了熟人作证,三伯打消了疑虑,回家就把斗子车卖了,给父亲换了一辆两轮胶皮车。就这样,父亲在他这位表哥的“介绍”下来到这家工厂做工。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拉运稻糠是计件工资,拉运一车给一个记工牌,晚上下班凭记工牌结算工钱,一日一结,多干多得。

  俗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在金钱和利益面前,亲情不过是一张薄纸,一块掩人耳目的遮羞布,一文不值。

  父亲在这家米厂工作还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位表哥就现出了原形,他不仅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关照父亲,反而处处为难他,向他借钱,让他请吃饭、买烟买酒,稍有不到,便会受到讥讽甚至呵斥,说他小气,不懂人情世故。父亲忠厚老实,不善言辞,胆小怕事,对于表哥的所作所为,天真地认为管得严厉些是做给别人看的,并没有往深了想,至于借钱不还,他认为欠人家的情,理当偿还。正是由于父亲的懦弱和过分注重所谓的亲情,不仅丢了工作,还摊上了牢狱之灾,害得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父亲做梦都没有想到,要把他送上不归路的,竟然是他心目中的大恩人、他无比崇拜的表哥!原来,他的表哥是个大烟鬼,不仅抽大烟,还逛窑子、赌博、酗酒,家产被他败得精光。他还是个酒魔、性变态,喝醉了酒就折磨妻子,把在窑子里学到的“本事”用到妻子身上,妻子实在不堪忍受炼狱般的生活,带着一双儿女远走他乡不知所踪。妻子出走后,他更加肆无忌惮,利用给日本人干事儿的身份四处招摇撞骗,出没烟花柳巷,酒馆、赌场,花天酒地,夜不归宿。每月的薪酬供不上他吃喝嫖赌的开销,便把罪恶之手伸向工友,向他们借钱。他手下的一百多名工人,都被他“借”到了。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社会,像他这样蝇营狗苟之人,平民百姓是惹不起的,工友们迫于权势和生计,只能忍气吞声,自认倒霉。

  三伯的这个表弟是个贪得无厌、心肠恶毒、心狠手辣之徒,他觊觎三伯的家产,朝思暮想想据为己有,怎奈三伯处事严谨无机可乘,便把罪恶之手伸向了忠厚老实父亲。

  民国二十五年冬天的一天夜里,正在熟睡中的父亲突然被闯进来的几个日本兵抓走了,当时大妈身上正来月事,顿时吓得昏死过去。谁都知道,被日本人抓去九死一生,没有几个能活着回来。三伯急得直撞墙,他不相信老实巴交的父亲会干出犯法的事来。为了救父亲,三伯连夜找到他的这位表弟,求他帮忙通融日本人给父亲留条命,他愿意奉上全部家产作为报酬。在三伯的苦苦哀求下,表弟同意帮忙,让三伯回去筹钱,三日内听结果。三伯为了救苦命的弟弟,变卖了所有家产,连一家人生存的依靠——店铺也盘了出去,一夜间变得一无所有。七天后,父亲被放了回来,他已被折磨得形同枯槁,奄奄一息。问其原委,父亲说有人陷害他,在他拉运的稻糠里发现了大米。

  伪满时期,生长在东北的中国人是不允许吃大米的,吃大米会被判为“经济犯”,受到惩罚。轻则罚跪、“晒太阳”,重则会被日本兵用刺刀挑死。当时有这样一句顺口溜:‘‘大米白面经济犯,苦了庄稼汉;种地人,无权吃,吃一口,经济犯!遭毒打,带过电,弄不好,进狗圈,一命染黄泉,何处去诉冤?”可见当时的日伪统治者有多么凶残暴戾。

  父亲是回来了,可是一家人的生计没有了。三伯怀疑这件事一定和他的这个表弟有关,于是就和父亲找其问个明白,不曾想这个蛇蝎心肠的恶徒已经逃离了工厂,去了哪里无人知晓。三伯知道上当受骗了,整日提着把菜刀在街上寻找仇人,多日无果。三伯哪里肯放弃,不杀了这个恶徒他死不瞑目!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他终于在一个熟人口中打听到了他的一点蛛丝马迹,可是等他赶到现场,仇人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的死因不是被仇家所杀,也不是因病身故,而是吸食烟土过量中毒而亡。他死了以后,陷害父亲的真相也浮出了水面。原来,他第一次来到三伯的店铺,就被三伯丰厚的家产吸引,萌生了霸占为己有的念头,怎奈三伯办事严谨,他无从下手,于是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给父亲介绍工作,伺机而行的恶毒计划,没想到三伯竟然上了当,父亲也跟着遭了殃。那天,他趁父亲不备,往稻糠里扔了几捧大米……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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