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饭鱼罐头

　　邻居陈伟来我家时，怀里塞得鼓囊囊的。他对哥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就跑出家门，我紧随其后，就来到我家后山的一个废弃的扳道口小房子里。陈伟从怀里掏出一个装满大米的大饭盒，哥和我找来柴禾就点着了炉子做起了米饭。一会功夫白米饭就熟了，一股股饭香就冒了出来。随后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罐鱼罐头，我们就吃了起来。

　　他这是不止一次给我和哥在家里拿大米了。那年我家很穷，吃得最多的是高粱米和棒子米，很少吃大米。而隔壁陈伟家却相对生活比我家要好许多。每天不是白米饭，就是白面馒头。陈伟的父母都是县剧团的，父亲是团里的书记，而母亲是唱戏的演员。陈伟有个妹妹叫陈培。陈伟的父亲矮胖的个头长相不太好，但陈伟的母亲却长得非常漂亮。陈伟说，他爸很不地道，除了他妈之外外面还有几个相好的。他妈知道了也不敢说，因为他妈舍不得他爸，不想让他和他妹妹成为没父亲的孩子。他爸是剧团里的头头，说一不二，难免有剧团的女孩子喜欢他。他爸也不检点，谁搭讪就接受，经常喝得醉醺醺回家，打他妈。有两次还把剧团里的两个女孩子领回了家说是讨论剧本，拿着棍子把他们娘仨赶了出来。那一宿，他们娘仨没有地方去，只好来到废弃的扳道口对付了一宿。

　　陈伟那天告诉我和哥的时候，拳头攥得紧紧的，眼睛里都是泪水。我听后实在搂不住火忍不住骂了句：“什么混蛋爹呀？就欠揍！”

　　那天，我还冲动地拿了大爷的弹弓，和陈伟还有哥一起守在他爸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准备等他爸开车回来，用弹弓射他。赶巧的是那天，他爸把车开到我们埋伏的地方，突然下了车。我还以为他发现我们了正准备跑呢，却发现他解开了裤子正要撒尿。见此情景，我就直接举起弹弓照着他爸射了出去，钢蛋不偏不斜就打中了他爸的前脑门，他爸“哎呀”一声捂着头往后倒退着，一下倒在地上。我急忙撒丫子就跑，他们俩也跟在我的身后跑。

　　跑回家，陈伟那一宿没敢回家就住在了我家。那天，他爸被我打了之后摔倒在地，又被树枝刮伤了脸，回到家他妈扶着他去了医院，脸上缝了一针。第二天陈伟回家，他爸就猜到了是陈伟干的，连唬带吓唬，他就承认了是他找人干的。他爸就把陈伟打了。听见陈伟的哭喊声，我拿着弹弓跑着去了他家，告诉他爸：“这件事都是我干的，与陈伟无关！”

　　那天奶奶和父亲，随后也去了他家买了一些奶粉和水果看望他父亲。说尽了好话，又赔了医药费才算拉倒。临走前，奶奶还义正词严地告诫陈伟他爸：“以后不许再动手打老婆了，也不许再领不正经的女人来村里！败坏村里风气的事不许再做！不然我这个村支书会不干的！”

　　奶奶说话向来是落地有声，村里人都信服奶奶。陈伟他爸听后低着头一个劲答应着。

　　也别说，从此以后，他爸收敛了许多，也很少再打他妈了，也不再领女人回家。似乎对他妈也好了许多。

　　陈伟为了感谢我，开始每天从家里偷着拿大米给我和哥做大米饭吃。他拿给我们的大米，放在铁炉子上蒸熟格外香，吃到嘴里是香喷喷的，让我怎么吃都吃不够。

　　陈伟很仗义，每个礼拜都会给我和哥拿一次或两次大米，拿两个咸鸡蛋有时会拿一罐鱼罐头。他说鱼罐头是他妈买给他和他妹妹还有他父亲的。自己却从来都不吃。“你妈为啥不吃呀？”我问。

　　他说，因为他爸最喜欢吃鱼罐头了，喜欢把鱼罐头一盒都倒进白米饭里，说那样吃才够香。他爸一顿饭就吃一罐鱼罐头，他妈说他和他妹妹都在长身体，又是学习期间，多吃鱼人才会聪明，鱼罐头十多块钱一盒呢，他妈舍不得吃。陈伟那时和哥一班，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他各科成绩都很优秀，他说他以后一定要考个好大学，等他有出息了养他妈不让他妈再出去唱戏了。说到他爸，他说等他爸老了他也会管的，因为他妈爱他爸，他为了不让他妈伤心也要爱他爸。毕竟那是他父亲呀！

　　周末那两天，我和哥在家都不吃饭就等着陈伟来家里给我和哥拿大米。那两天是我和哥最幸福的日子，不光有白米饭吃还有咸鸡蛋或者鱼罐头，我和哥每天总是期盼着那一天。

　　五月份的一个周末，我和哥早早写完作业就等着陈伟来找我俩，结果等到中午他也没来。母亲从单位回来说，陈伟母亲出事了，在去上班的路上被一辆货车撞到了，人当时就不行了。我和哥听后就跑着去了陈伟家，只见他家大门上挂着一串纸钱，门口有几个花圈，屋里传来陈伟和陈培的哭声。那天我们家属院人都去了他家，我和哥陪着陈伟和陈培流着眼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陈伟母亲去世不到半年，陈伟的父亲就领回一个妖里妖气的年轻女人，陈伟他爸让陈伟和陈培管她叫“妈”。陈伟不叫，就经常被他父亲打得鼻青脸肿。他妹妹陈培乖，嘴也甜，女人也比较待见她。陈伟每次被他父亲打，他妹妹都会来家里喊奶奶。起初，奶奶和母亲都会去家里拉架训斥他父亲。但人家毕竟是家事，奶奶也不可能总盯着呀，所以陈伟还是被经常挨打。

　　陈伟开始经常旷课，不再上学。但有时他还会来我家，怀揣着装满大米的饭盒叫上我们一起去扳道口蒸米饭吃，但没有了鱼罐头。他告诉我和哥，他妈走后，家里再也没买过鱼罐头。看到他脸上或身上的一些青紫伤痕累累，我和哥就劝他：“叫妈吧，也不缺少啥。”

　　他却倔强地说：“我只有一个妈，不叫！坚决不叫！”有时，写完作业，只要不上学我和哥都会就去他家看他，有两次是吃饭点，陈伟做好饭给每个人端饭只因为没叫“妈”。他爸竟然抄起拴狗用的铁链子抽打他，给他打得一个劲喊着：“妈呀！你在天上看看你儿子呀！如果看见了就帮帮我呀！”

　　他被打着，蜷缩在地上抱着头，还是倔强还嘴道：“她不是我妈，我就不叫！”我实在看不下眼，就不管不顾冲上去挡在他的面前，结果还是被他爸一把给拽到一边，然后把我和哥撵出家门。

　　没过多久，陈伟疯了，据说是被他爸打疯了。每天他疯疯癫癫地在村里跑，穿得破衣烂衫的。有几次，他疯癫癫地跑进我家，怀里揣着饭盒装上大米拉着我和哥去扳道口做米饭，做熟米饭他也不吃，只是傻笑着，然后撕心裂肺的哭嚎，怪瘆人的。

　　陈伟疯后，他父亲也不再管他任凭他在村里乱跑，即使几天不回家也不会找他。每天他和那个女人一起开着车，说说笑笑上下班。

　　一天母亲下班回来，身后背着发着高烧的陈伟。母亲说，她看见陈伟孤零零躺在我家门口的大树下，身上落了不少虫子。母亲不落忍就走上前，发现他发烧了就把他背回来了。奶奶急忙找来邻居开诊所的于爷爷给号脉，开了药打了针。母亲对奶奶说：“陈伟这孩子太可怜了，咱们不能不管呀！干脆就让他暂时住在咱家吧。”

　　奶奶同意了并说，这样也好，她是村支书不能见死不救。

　　那些日子，陈伟住在了我家，母亲天天给他和奶奶一起吃小灶。父亲听我和哥说陈伟喜欢吃鱼罐头，还特意从市里买回几瓶鱼罐头，给他每天白米饭就鱼罐头，他一边吃着，一边流着泪。于爷爷每天还会来家里探望陈伟，还免费给开了中药让母亲煮好给他喝。那些日子，村里乡亲也拿着水果糕点都来家里看望他，他父亲知道陈伟在我家里也装作没事人一样，不管也不问。

　　一个礼拜后，陈伟不再发烧。一个月后，人也慢慢变得清醒了。在此期间，陈伟父亲因为犯了贪污罪被撤了职，进了监狱。那个女人因此卷走家里所有钱财不知去了哪里。陈伟因此也回到了家里，每天开始照顾他妹妹，还经常会去监狱探望他父亲。每次去，左邻右舍都会给拿不少东西和一些钱。他会给他父亲带去一饭盒白米饭外加一瓶鱼罐头，因为他还记得，他父亲就喜欢吃白米饭就鱼罐头……

　　他父亲在监狱期间，都是村里的乡亲这家拿点吃的那家拿点粮油救济他哥俩。居委会还会按月给他们哥俩送去一些困难补助费。两年后，他父亲刑满释放，也正赶上家属院集体拆迁，他父亲就领着他和他妹妹一起回了丰宁老家。临走前，他父亲变卖了家里所有的财产，买了许多礼物看望了村里的各家各户邻居，还给我家拿来一袋大米三罐鱼罐头。

　　许多年后，我们同学聚会，陈伟也来了，他说高考时他考上了天津工业大学，但他为了照顾他父亲他放弃了。他父亲从监狱出来后一直身体不是太好，干不了重活，因此他在家附近的一个工厂当了一名炉前工，这样一来可以多挣钱给他父亲看病还可以留在他父亲身边照顾他父亲。临分手时，他还说，哪天有空了，来我家里吃大米饭鱼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