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宸澜庭十号楼

　　二零一四年春天，老刘一口接一口抽闷烟，问我，老房子翻修一下，还是另选地基重盖。我清了清嗓子，回答，搬庄河街里，孩子将来不可能回农村住，在市内买房子，就算留给他的婚房。老刘想了想，也是。最近几年，屯子里的人家，很多儿女在外的，在城里买楼，风风光光的，令人艳羡。我不是妒忌，没那个心理。考虑到孩子的发展，才作此打算。

　　老刘在大主意上，六神无主，常常是我一锤定音。别看他平时碎嘴子，遇到大决策，基本是我掌舵。听了我的话，老刘说，有道理。老家的房子，闲置着。也没人租，即便免费住，也无人问津。交给三叔了，就这么，我们骑摩托车，一大早五点左右出发，赶到庄河，快七点了。在泰昌路一家早餐店，吃了一碗豆腐脑，泼上一勺辣椒油，香菜，葱花。就着一个馒头，喂饱肚子，老刘说，到各个售楼处转转。

　　当时，我分析了。南城地势低，湿气大。房价也贵，打消在南城买楼的念头。专注于北城，那会子荷塘月色的楼盘，已经出售得差不多了。博尔泰的三期楼盘，华宸澜庭三期尚有楼房没卖完。售楼处在泰昌路和迎宾大街交界处，我俩去的时候，穿蓝色制服，白衬衫的售楼员，春风满面迎了上来，财神来了，哪个能无动于衷？

　　一番猛虎操作，将个华宸澜庭夸的天花乱坠，听着不是凡间，好像天上瑶池。架不住美女的一波慷慨激昂解说，随她来到华宸澜庭，老刘的意思，买个矮层的，不住高层。一号楼到八号楼，几乎爆满。无奈，女售楼员推荐了十号楼，三十层。我仰脖儿一望，站在顶楼，可以触摸到蓝天白云。四楼有个没装修的空房，我琢磨了几遍，不可取。原因很简单。十号楼紧挨着一片商业铺子，四层楼高度，刚刚把十号楼的第四层单元阳光遮住了，一天之中，房间内的采光时间太短。毫不犹豫舍弃了，售楼员又带我们在八楼驻足，一户型四家，八零四，八零二房主入住快一年了，八零一空缺，九十多平，我估了一下，手里存款，实际情况，斟酌再三，在八零三停留。八楼，一天的阳光，吉利数字，面积不到八十平，可以了。老刘说，就这了，不东找西找了。遇到合适的人，合适的房子，也是上天赐予的缘。

　　接着，办理买房手续。贷了一部分，不多。交了十五万，半生积蓄，一下子掏空。我是连哏没打，为什么？房子是必须有的，儿子找对象，女方一问，有房子吗？有车吗？有存款吗？你连蹲的地儿都没有，谁家姑娘给你？那不是跳火坑？你会说，只要年轻人肯吃苦，奋斗几年，不就有了？现在的女孩子，很现实的。恋爱脑的纵然有，你男方也得对得起人家。

　　尘埃落定，说是九月份给房门钥匙。这几个月开始装修。老刘是桥梁工程木匠代工，对室内装修，用什么地板，门窗，壁纸，吊灯，等等，不单单是熟悉，也掌握各种材料的市场价格。雇的是刘姓家族，我们称呼二叔的，他领着电工，装修工进驻我们的房子。一个空壳子，从点滴做起。为方便陪伴装修队的几个人，我们在地上，铺着褥子，盖一床被，将就着。新房没有电，做不了饭。在华宸澜庭外边的饭馆，凑合一顿是一顿。镶地板砖，四四方方一块一块，雇人扛，得二百。我同老刘，从一楼扛到八楼。一次扛一箱，一箱五十来斤。走的步梯，左边肩膀火辣辣疼，打开一看，被磨破了，一道道血印子。疼，扎心的疼。我扛了八包，老刘十几包，八包就是八趟，上下步梯。好不容易结束，掀开肩膀一看，红紫红紫的，一出汗就痛。好多天没恢复最初的状态。

　　我们装修没有按照高档价位，适中的价格，原材料的精挑细选，以及装修过程中的打磨，又耗时间，又耗经历。装修材料，在公路段那一块，货比三家，一比较，就有区别，老刘不凑合，属于精致品味。白色蜡像地板，沙发和床，也是有品味的，雕龙画凤，吊灯，石英钟，他面面俱到，细节深入。我不探手，为什么？老刘是内行，我一个外行，不懂。前前后后，光装修又花了十万。老刘有一个优点，花一分钱，也得记录在册，拿出来对账。防止甲醛伤害人身体，老刘拽着我上花市，选了十几盆花草。蟹甲兰，君子兰，长寿花，海棠花，山茶花，杜鹃花，最后，自河南那边快递两棵牡丹苗，回家买了一只大花盆，栽植上，如今活得很潇洒，每年五六月开花，花谢花开，自然规律。

　　七月末，就拿到房门钥匙，没有入住，那阵子，老刘在工地。九月二十三，举家迁往华宸澜庭十号楼八零三。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我和老刘开了一瓶陈香酒，就着猪头肉，在新房里烙得韭菜盒子，炖了一条鲤鱼，一盘花生米。两个人喝得醉醺醺，开心，高兴。我们终于有自己的楼房了，在庄河城，有了一席之地。我喝着喝着，哭了。哭得稀里哗啦，激动，兴奋，甚至手舞足蹈，没了一个文人的斯文，儒雅。我抓起拖鞋，当麦克风，在新房里走来走去，唱着一首歌，我记得是潘美辰的《我想有个家》，老刘呢，我哭，他在笑，一对冤家，打架，不停地吵，好了，吵，吵了好。一吵架就嚷嚷离婚，结果是炕梢离到炕头，乡村离到城市，还在一起骨碌，硬是分不开，拆不散。华宸澜庭成了我第二个家园，上班，下班，总有一扇窗给我敞开着，总有一盏灯为我亮着，总有一个人等着我回家吃饭。

　　有人说，城市的邻居老死不相往来，我不苟同。八零二住着一位老太太和她的儿子，孙子。儿子和老刘同岁，离婚了，孙子在外面某厂子上班。老太太我叫她大娘，随着接触的加深，我喊她八零二。八零二和我家，还有其他两家，共用一个阳台。老刘拉了一条晒衣杆，铁丝固定的，结实耐用，四家都在这条晾衣杆晒衣裳，被褥等。阳台不宽，有点窄，八零二春天的时候，晒一些萝卜条，咸黄瓜片，臭豆腐。八零二晒好了这些，碰到我，硬塞给我一部分。不要还恼火，就接了。礼尚往来嘛，我在老家带回的葱啊，韭菜啊，红薯梗啊，芹菜啊，苹果，梨子，落花生，也分一些给八零二。刮风下雨天气，我出去上班，晒在晾衣杆的衣服，八零二给收拾起来，板板正正放在我家门口鞋架上。八零二的儿子过节回家，不忘吆喝老刘过去打扑克，我和八零二黄昏时分，相邀着沿着华宸澜庭小区走两圈，锻炼身体。

　　再说说我对门八零四，范姐，她和我母亲年龄差不多，范姐干净利索，退休后，也不参加社交活动，最多是去自己的姐妹家走一走，平常不怎么出门，范姐是我在华宸澜庭，乃至这座城市的一个重点。我父母五年前住院大手术，我来往于家和大医院之间，儿子上下班吃饭成问题，范姐主动将煮好的饺子，或者蒸好的菜饼子送过来，有时是炒好的菜。为了感谢范姐，我每次回父母那里，蔬菜，水果，杀年猪的瘦肉，血肠，必捎一份给范姐。我是个文学痴迷者，一有休息日，一头扎进写作里，舍不得时间打扫走廊和家居卫生。那些破铜烂铁，废品，堆积在我们两家的过道，范姐悄悄帮我整理好，又安安静静出去卖掉，回头把卖的钱，敲门送给我。十年了，范姐和我，就像母亲对待女儿一样。我在多篇文章中写过范姐，真的，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只要用心，真心实意与人交往，对方即便铁石心肠，也会被打动，被感化。

　　在华宸澜庭小区，值得一提的是几个翻捡垃圾的老人，一位是轮椅老头，三年前他走了，我入住华宸澜庭后，上班下班，都可以遇到轮椅老头，他喜欢在十号楼门口，坐在轮椅上，和人打招呼，撑着轮椅站起来，翻捡垃圾桶，十号楼的人，习惯将易拉罐，废纸壳，随手递给他。我家车衣，有一次下大雨刮大风，被风掀起来，吹跑好远，轮椅老头给捡起来，坐电梯送到我家，对轮椅老头多了好印象，我攒得书籍，一大箱子，统统搬给他了。卖不了几个钱，但那是一份心意。轮椅老头活得很阳光，很能激发人蓬勃向上的力量。后来，他突然就消失了，听人说，他心梗走了。世界少了什么？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