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七十,似乎要赶紧活。不是说,只有快乐是自己的吗?每天起床探寻哪里有好吃的,南甜北咸,东辣西酸,美妙的食物带给你的快感是实在的。圣人说食色性也,食欲和性欲都是人的本性,我本凡人,如今老矣,色,有心无力,如旧时的太监之值守后宫,便陷入无尽的沮丧和无奈的泥淖,时常,摇头唏嘘。如今,只剩了“食”,也是得赶紧,眼已花,齿已松,恐望美食而兴叹,不久也。岁月浇漓,身不由己啊。趁牙还在。
加缪说过,因为真实所以荒诞。荒诞的不尽是我,还有昨日夜梦里的高炉烧饼夹油条,平凡而不入美食的流,但于我而言,却是久已留在口舌间的滋味。这滋味,自搬出城西头的回坊到了东郊的浐灞半岛,四年多来,也是久已未亲近了,却在昨日的梦中垂涎而醒,怅怅然……呆坐着,许久,便有了决心。
一早,匆匆起床洗漱,口袋里装上老年乘车卡出了门,进城。乘530路公交十站倒地铁4号线,然后再是九站到了和平门,乘自动扶梯从地下浮出到了地面,一眼便看到了久违的高高的青灰色的城墙……终于找到城门里的“三兄弟高炉烧饼”玄风桥店,排起了队……排队的多是起早的老头老太太和赶着上班的青年男女们。烤得金黄的芝麻烧饼腾着炭香的热气,串着清晨的风,扑进我的鼻腔。暮春的晨,阳光很好,大街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我拎着两个烧饼走了一站多路,过大差市,来到东新街市的一家早点铺,那是一家我曾多次临幸的卤汁豆腐脑店——老爸住在东新街——夹了两根粗脆的油条,一口咬去……还是旧时咸甜香的味道。一共,只是十元钱,还加一碗豆腐脑。
打做高炉烧饼是一门手艺,是将饼的坯子刷上水贴入土炉的壁腔里,烘烤而熟,饼面上敷有芝麻,面饼内涂有油酥、小茴香、盐、糖,烤出的烧饼外焦里嫩,颜色焦黄,层次丰富,人们多是用烤饼夹牛肉或煎鸡蛋来吃,而用它来夹油条却是我的特殊爱好。我老岳父在世时,就是打高炉烧饼的好手,家里有着用铁桶做的烤炉,他也时不时做给我们吃。我怕是那时候吃馋了吧,留下了念想,现如今市面上很少见有这样的烧饼了。要不怎么说,人,失去的不仅仅是时光,还有家的烟火味。
不错,鲍鱼海参,鹅肝松露鱼子酱是美味佳肴,但,比如网上吐槽的北京米其林一星餐厅——曲廊院,人均消费一千元。萝卜做出花来,它还是萝卜。盘子大,分量少,空白的地方放根草,再用糖稀画个鸟,“上菜——”。第一道菜,蛏子王,“他不说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然后,紧接着是一道茶,东方美人乌龙茶配苏打,那味道“简直就是洗胃的存在”;第二道菜,贴饼子,里面是牛筋和牛舌的馅,“这就是个玉米饼子,你这一个玉米饼子卖一百多,这是疯了吗?难道是从美洲坐头等舱刚运过来的名贵玉米吗?”……九百八,七道菜,第三道菜菌汤马友鱼,这里面有鸡枞舞茸,和不放两片都不好意思卖高价的黑松露。然后浇上汤,加上一个表皮烤得比较脆的马友鱼……怎么品还是家常的蘑菇汤的味。有一种美食叫“坑”,有一种消费叫“智商税”。
今天,我为我的十元的早餐——两元一个的高炉烧饼两元一根的油条和六元一碗的卤汁豆腐脑,嫩白色的豆腐如脑,那浇在白嫩之上的琥珀色的卤汁,淡黄中可见木耳和黄花——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2024。05。06。于浐灞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