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

雨·瓦

作者:满山红叶   发表于:
浏览:21次    字数:3133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41334篇,  月稿:0
  一滴雨落在瓦上,像极了你和我的爱情,蓄谋已久,又清纯干净。眉梢弯弯,一轮月牙似的,雨是天上的,瓦却是民间的。我认识的一块瓦,先从一捧泥土开始。在乡野大地,高坡,黄泥不言不语,坐在那里。春夏秋冬,四季轮回,泥土睡了,醒,醒了再睡。没有人打扰,鸟儿们倒是常客。有时,风来坐一坐,把有关城市与世界的消息,传递给黄土。雨也来,雨是追随着风的足迹。风在前,雨在后。风雨交加就是如此来的,黄土岿然不动,你来了,你去了。我行我素,大不了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坚硬,慢慢被时光炼成一枚石头。

  黄土从来不知道,它能烧制出一块一块硬邦邦的瓦。怀抱一伸,收留一个一个死去的人,一只一只猫,一匹一匹骡马,牛羊驴。黄土走下高坡或者低处,经过一把铁锨,一柄镢头,一双粗糙的手,进入生命的转折点,被推入一孔窑,淬火,冶炼。一天,三天,一周,一个月。萌芽,凝固,坚挺,饱满。仿佛一名孕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匠人守着窑,守着星星,盼着月亮。终于,瓦诞生了。瓦,新鲜,惊艳,有着刚出土的热烈,激情豪迈。放在手中仔细端详,青黑色的瓦,四四方方的瓦,身体里流着一条黄河,沉默中有着火的燃烧,水的温婉,闺中女子的娇羞妩媚,深情脉脉。贴在胸口,分明有一颗心在跳动,均匀紧凑,充满向上的力量。这样一块瓦,在它宣告来到人间后,就肩负着神圣的使命,瓦,要构建一座一座房舍,从白雪皑皑的北方,到烟雨濛濛的江南。从昭君故里,到西施家乡。从魏巍长白山,到温暖的海南。瓦一路走去,不卑不亢,随遇而安。

  瓦所到之处,必有一座凉亭,一栋雕龙绘凤的房子,在天地间呈现。陆游有:“万瓦清霜夜漏残,小舟斜月过兰干。老来一事偏堪恨,好看梅时却怕寒。”李商隐诗曰:“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三皇五帝,文人墨客赋予一块瓦无限的生命力,瓦不骄不躁,任尔东西南北风,世事沧海桑田,瓦坦然自若,笑看风云。瓦和雨没有内在的联系,却有外在的形式。雨落下来,瓦敞了胸怀,接纳雨。遇到一个对的人,正如瓦和雨。一个纬度,产生交集,碰撞出美丽的火花。情深处,瓦无言,雨沉默。彼此交融,山海相依。

  我听过村庄的雨,落在瓦上,发出的声音。那是一首天籁的音乐,不需任何修饰,佐料,措辞,语言,一切都在无声的,巧妙地发生着,雨,哒哒哒,咚咚咚,清脆悦耳。细品,你细品。像在赴一场大型的音乐会,没有指挥家,所有的演奏家,大提琴小提琴,二胡,吉他,天才的演奏家,在此刻,在一场雨中,在朴实的瓦上,来了一次千载难逢的邂逅。古往今来,瓦活在一孔窑里,一把火的烘烤,一个炉子的压制,成为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一方水土的代言,一个民族的标签。大别山,秦岭,秦淮河岸,一块瓦活得敦实,洒脱,无拘无束,指哪是哪。一座房子,瓦是最有趣的灵魂舞者,横看是五线谱,竖看也是五线谱。雨一来,用纤纤玉手,拨动琴弦,曲子抑扬顿挫,顺着瓦楞缓缓流淌。有时是高山流水,二泉映月。有时是辽阔大草原,骏马奔腾,白云朵朵。有时是江河湍急,大浪小浪淘沙。有时静若处子,身体内发出淡淡的清香。有时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有时是鸡鸣狗吠,山河当当。也有那么一刻,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我对瓦雨有着极深的感情,雨天,村子被雨包围,雨或大或小,天湿漉漉的,草木也湿漉漉的,鸡鸭鹅狗也被雨淋湿,我坐在一间老房子里,望着屋檐在落雨,沙漏一样的雨,哗哗啦啦响声,近了又近了,在我的灵魂深处,蟠扎,婀娜,徘徊,缠绵。雨洗过的天,湛蓝湛蓝。雨洗过的大地,一目了然。雨洗过的河,一尘不染。雨洗过的世界,禅意十足。

  瓦,姜太公钓鱼。稳坐钓鱼台,雨来来去去,星光月色来来去去,有一天,乌鸦也来了,站在瓦上,瓦就明白,乌鸦此行目的,不是歌唱,不是献媚,不是随波逐流,而是它嗅到死亡气息。一只鸟的死亡,干扰不了乌鸦,那是同类的旦夕祸福,乌鸦关注的是人,在村子里。哪个老人面临死亡,乌鸦最早知道,急急忙忙飞来告诉这个信息。住在村庄的人,一茬一茬,都清楚乌鸦一旦出现,一个人即将被收走。乌鸦在瓦上干嚎几嗓子,梳理梳理羽毛,有人想把乌鸦哄走,乌鸦一走,就没有死亡?不不不,乌鸦从出现的那一瞬,人们就明白无误,谁该走了。我捡过地上的石头,朝着瓦上的乌鸦投过,乌鸦惊飞,石头将一块瓦,砸了豁口,挨了父亲一顿棉槐条抽,抽得屁股肿胀,好几天不敢挨炕。

  瓦在村庄受到人的尊重,拿起一块瓦,必小心翼翼,轻拿轻放。一块瓦来之不易,不亚于一粒米的温度。我看过一些瓦,从房子上下来,被安置在一堵墙上,或者杏树底。一住就是一年,一住就是一辈子。无人问津,时光流转。瓦,不动声色,内心则山高水长,爱海情天。雨不仅仅在房顶光顾瓦,瓦所到之处,雨紧随其后。雨和瓦本质上无法相融,也走不-到一个地平线。问题是世间之事,大多不可思议,没有你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你看,一块瓦,即便碎成一地瓦片儿,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碎了就碎了。躺着是山,立着是山。瓦就是瓦,敲碎了也是瓦,脾气不改,善良不变。随便在一个村庄,瓦在高处,意志坚定,支起一个向上的点,一只鸟,一片月光,经常性的坐下来,和瓦说说话。你说,瓦孤独吗?不,瓦不孤独。瓦习惯在一个角落,从不同的方位,角度,看问题,思考问题。瓦看山不是山,看云不是云。它会在某一时间段,缅怀往事。想起一个一个明媚的夜晚,与一场雨彻夜交谈,乐不思蜀。瓦对雨的造访,如一个少年的恋情,青春懵懂,又诗意盎然。我想,李商隐笔下的瓦,以及李白诗歌中的瓦,它们相爱相杀,却逃不出一个情字。文字和瓦如出一辙,你不赋予它情感,语言的千娇百媚,一派散沙,就没有咀嚼的味道了。瓦,是天空与大地之间的琴谱,是流动的音乐,是一部生动的字典,也是一份艺术的延续与传承。

  雨,一颗一颗,珍珠般落在瓦上,大诗人眼里的雨与瓦,字字珠玑,句句经典。一个标点符号,都是那么的活泼,生机。我是要读一本书的,在一场雨中,抑或是连环画,雨不紧不慢来,我岂能毛毛躁躁?父亲扛着铁锨,出了院子,他去大田看看。父亲一般坐在屯口,梁二家商店门口,雨不偏不斜,刚好落在他坐着的马扎子上。梁二的店铺,扣得是琉璃瓦,红紫色的琉璃瓦,看起来比黑瓦漂亮,精彩。质量上比不上黑瓦,黑瓦在人间行走几千年,什么风雨没经历过,什么船没走过?什么枪林弹雨没挨过?瓦活着活着就将自己活成一尊佛。

  无欲无求,无悲无喜,一身正气,这是黑瓦的秉性。父亲在商店门口,听雨落在瓦上,抽一支旱烟。烟雾缭绕,虚幻却不失意境之美。烟雾里藏着父亲的一生,瓦上住着村庄的荣辱升迁,雨中澎湃着一座村庄的深情,豪迈。还有父亲们,对村庄命运的担忧。瓦何去何从,无所谓,无所不为。你用是不用,宠辱不惊。

  三年前,父亲请瓦匠队,把石棉瓦固定在房子上,扣了琉璃瓦。琉璃瓦,彩钢瓦,石棉瓦,全是黑瓦的再度研发,重塑,翻版。黑瓦,五千年前,一路逶迤走到现代文明,它可算得上是瓦的祖宗。

  一块黑瓦,大大方方,从大唐走来,从敦煌飞天走来,从西部丝绸之路走来,从南宋的词曲走来,雨落了一场又一场,几家欢喜几家愁,瓦是一种历史悠久的文化,它矢志不渝带着最初诞生的温度,和一场雨相拥而泣。

  多年以后,我在城市,高楼的一间房子。听雨,一遍一遍敲击着高楼大厦,行道树和湍急的车流。却没有一个故事,与一块瓦有联系。瓦是村庄的,当然,偶尔在繁华街道,能与一块瓦握手言和。人把一块黑瓦安排在一座庙宇上,威严庄重,忠于职守。瓦跟着寺庙沾光,许许多多的人来朝拜,终日香火不断。瓦浑身被佛光浸染,也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佛。就连寺庙的雨,也是佛赐下的甘露,滴答滴答,像僧人,在某一个夜晚,白昼,一下一下敲着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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