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祥经历过儿子结婚的喜悦以及婚礼场面的尴尬后,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仲春时节的一个黄昏,赵东祥吃了夜饭都在家休息,解除一天的疲劳。赵远金队长和老队长赵东广、村里知名人士赵东河来到赵东祥家。几个人围坐在四方桌边。赵远金说:“东祥老辈子,今天我们几个人来你屋耍一下,摆哈龙门阵。”
“你们来我家,这是我家的福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张桂芳,去煮几碗糖开水来。”说完,赵东祥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烟,笨脚笨手地扯开,递给大家。“这是远玉结婚还剩到两包烟,平常屋里没有人抽烟。你们拿去抽吧。”好久没有抽过纸烟的赵东广顺手接过烟,给大家散了一支,剩下的就顺手放入了自己的口袋。
队长赵远金先说:“我今天把老队长东广老辈子,社员代表赵东河老辈子叫到一起,来您家,有话要说。请大家给我出点主意。”
“有么果(啥子)你就说,看我们能不能帮到你?”能说会道的赵东河立马允诺道。
自从赵远金将队长这个担子从赵东广手里接过来以后,少言寡语的他,为赵家沟的村民做了很多的实事,安好了电灯,修好了路,还将队里两个五保户安置到了乡上的养老院。还处理了很多扯经割孽的事情,村子的人比以前更加和顺了。如今两个儿子已经考上中专,一个是在广西学习冶金工业,一个在成都学习航空,生活很圆满,二儿子嚷着要接二老去城里享福。
“现在这几年,最让我操心的两件事,一件是收提留款,二是计划生育刮宫引产,搞得我身心疲惫,都是赵家沟的人,计划生育最难做。你看村对面的赵远文一家,生了一个女儿,偷偷地又生了一个,还是女儿。今年又准备生,总是希望生一个男孩,大家都晓得,农村里没有男孩那是很艰难的,田里的农活妇女做起来很难。女孩嫁出去后,养老又怎么办?未必都去敬老院?我这个人心软,不忍心将肚子里的娃娃打下来,那是欠命债、要断子绝孙的事情。所以我和大家商量,不想当这个队长了,你们看看哪个合适?”赵远金情绪低落,猛吸了一口烟,望着几位老辈子,想把这烫手山芋丢脱。
赵东广说:“远金侄儿这几年当队长,比我当得好,做了很多的实事。这几年东祥哥老倌的大仔出钱把路修好了,队上好多家都有了楼房,还有好几部摩托车了。如今你要进城享福,我们也理解,很羡慕。要不,叫龙娃来当队长,他有实力,东河和老倌,你看要得不?”
龙娃的父亲赵东河赶紧说:“那咋得行,龙娃现在做水泥生意,忙得很,当队长又不挣钱,我不同意,估计龙娃也不同意。”
赵东祥接过话说:“龙娃倒是一个很好的人选,踏实不会同意的,不要打他的主意了。我看那个佳娃合适,他人老实,少言寡语,从不得罪人,平时也肯帮忙,赵家沟人都喜欢他,远金队长找他摆一下,估计得行。”
赵远金说:“咦,我把他搞忘了,这是个好主意,找他摆一下。他人一个,卵一条,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应该答应。”
第二天,队长和老队长一起登门拜访佳娃。
身着单衣,刚从包产地里收工的佳娃,回到自己的一楼一底的小平房。感觉今年的倒春寒比往年厉害。气温就像过山车一样降了下来,一夜回冬。赵家沟被一片压得很低的乌云笼罩着,还刮起了阵阵寒风。
佳娃这座小平房是当年为了接老婆,借钱修建的,也只是扯了一个“桶子”,外墙都没有粉刷过,勉强能遮风避雨。寒风将佳娃冻得瑟瑟发抖,他将锄头往门口一丢,快步来到堂屋左边的侧房,从杂乱的床头柜上翻出还是十多年前当新郎官穿的一件西装,尽管已经很破旧了,但他还是舍不得丢。这件让他一生荣光,青春荡漾的衣服是当年他节省了买其他东西的钱,买了这件800多元的蓝色“新郎官衣服”。
穿上这件“新郎官衣服”,身上稍微暖和点,来到灶屋,点燃柴火,然后将一瓜飘水舀入锅里,很快水就烧开了,他麻利地往锅里丢下一把面条,不一会儿面条就煮好了,放点酱油,从那个老柜子里拿出猪油,狠狠地戳了一坨,放入碗底。不一会,油珠子就从碗底冒了出来,这猪油面的香味灌入劳累一天的佳娃味蕾。他端着一个比脑袋还大的不锈钢碗,来到门口,蹲在门口的石墩上,三下五除二,就将一大碗面灌入了肚子,身子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这一辈子最喜欢吃面条,不是他不喜欢吃鸡鸭鱼肉,那是因为,一是没钱买,二是做面条简单,对于这个老单身汉来说,这是最简便地填饱肚子的办法。
刚吃完一碗面条,现任队长和老队长推门进来,佳娃感到诧异,平时没有人登门,一直冷冷清清。佳娃说:“哎呀!稀客,稀客,是不是这场倒春寒把你们两个队长吹来了?快坐,快坐。”
说完佳娃用堆在一旁没有洗的衣服,将板凳擦拭了一下。二人一屁股坐了上去。老队长说:“佳娃,你娃儿能干啊,一个人过得这么潇洒,没得婆娘难受不?”
佳娃说:“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还是好,免得扯经。”佳娃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又说:“东广老辈子,你不要笑话我,白天有人洗衣做饭,晚上有人暖被窝,日子过得像神仙,你是鸡肚子不晓得鸭肚子的事啊。哎!一个人过得造孽!老队长要给我介绍婆娘啊?”
老队长又说:“你莫说,今天给你一个活路,你把事情乘到,很快就会找到婆娘,你到时还要感谢我啊。”
接下来,远金把想让他当队长的想法说了,佳娃说:“我有么果(啥子)本事,远斌才初中毕业,当不下,当不下,不要找我。”
后来老队长软硬兼施,恩威并举,保证,当了队长,就给他介绍婆娘,佳娃才勉强同意。
人到中年的佳娃,儿子去了蜀都打工,一个人过着孤独的生活。他习惯了黄昏时候在赵家沟走走转转。晚饭后,佳娃穿着破旧的新郎官衣服出门了,几步路就到了远斌当年出钱修建的,如今已经贯穿了整个赵家沟的大路上。
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春风习习,春意浓浓。红花梁子、寨子梁子以及水库周边的无名梁子都只显出一个轮廓。田野、庄稼和山梁都被黑夜吞没,只有向着蜀都方向的风岭寺显出一丝微弱的亮光。佳娃两眼发呆,一言不发地望着蜀都方向,眼泪从眼角溢了出来。
佳娃名叫赵元志,比远斌小一岁。两家的老房子紧挨着,从后门出去就可以窜到一块玩耍。在他几岁时,他母亲就去世了,他靠老汉辛苦养育成人,老汉三弟兄,二爸幺爸都没有接到婆娘,打了一辈子的光棍。为了延续香火,三弟兄努力养牛,养猪,省吃俭用,一起攒钱,等到佳娃长大,给他接个婆娘。为此,他们还背上了“佘家子”的骂名。
一天天长大,佳娃过了二十二,偶有媒婆上门来提亲。一顿好酒好菜款待以后,媒婆把嘴巴一抹,带着一家人养了一年的红鸡公走了,再也没有了消息。后来托人传话说,女方嫌他家太穷,一间房子,又有三个老单身汉,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一家人的希望逐渐变成了失望,久了,就有了光脑壳打扬尘——没望了的感觉。
为了接到婆娘,一家人发奋图强,把积攒几十年的票儿拿出来修房子,将老房子拆了,从山边的老院子里面,搬迁到公路边。很快一楼一底的房子大路边上拔地而起。路过赵家沟的人都要回头望望这座外面光鲜里面寒酸,很扯眼球的楼房。
佳娃的岁数一天天变大,老父亲想抱孙子的愿望愈来愈强烈。不管天晴下雨,他都坐在楼房外面靠路边一块石墩上,左顾右盼地望着从水库方向下来和锁口堰方向上来的过往行人,期待媒婆找上门来。
终于,在一个初冬时节,赵家沟的树叶开始飘零的时候,从锁口堰方向走来一位花枝招展,一身妖艳的老女人。
抹着红红的口红,就像才吃了鸡血一样老女人,走近的老汉。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满脸堆笑地说:“赵大爷,你屋里的房子修得好气派啊,你的崽娃子找到婆娘没有?要是找不到婆娘,房子修得再漂亮,也莫求用啊!”
不蒸馒头争口气的佳娃老汉,愤怒地说:“你这个婆娘不要乱说,我的崽找得到婆娘。老子的房子这么宽,屋里还有存款,还怕找不到儿媳妇,你快爬啊。” 听到赵大爷说家里有存款,老女人眼睛一眯,笑嘻嘻地说:“赵大爷,你莫生气,我给你开玩笑的。你信不信,改天给你介绍一个,你要封个大红包啊!”
“你是哪里的人?”老汉将信将疑。
“我是大明寺那边周家沟的周媒婆。赵大爷,你称二两棉花去纺一纺,看我是不是一个说话不算话的人?”老女人拍着胸口说。
“你莫豁我啊,要是你介绍的搞成了,给你一个大猪脑壳,还给一个大红包,到时你就是我家的恩人了啊。吃香的喝辣的,随便你!”老汉面对这个有点面熟的老女人,提劲地说道。
说完老汉转身从屋里的大坛子里面拿出一块腊肉来,用报纸包好,递给老女人:“妹儿,我相信你,先拿一坨肉给你咭,算是给你的交头(定金),晓得你是大明寺那边的人,你这就回去,帮到联络啊。要是弄不好,吃了我家的肉要屙痢打标枪啊!”
“文明社会,你莫骂人嘛。我给你讲,莫得金刚钻,敢揽你的瓷器活,老娘有的是办法。你就准备好彩礼吧。但是,你说话也要算数啊!”老女人提着腊肉,一甩一甩地往水库大坝方向走去,边走还边向老汉:“拜拜,拜拜!”
兴奋的老汉也从一辈子都说赵家沟土话的嘴里,吞吞吐吐地冒出这句洋话:“拜拜!拜拜!”
后来的日子里,老汉就天天坐在路边朝着大明寺方向张望,日子久了,担心那坨肉白送了。又不好意思给说。心中只想,搞不成就算肉包子打狗了。就在老汉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个穿花衣服的老女人带着一个年轻妹儿,还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从锁口堰方向往老汉走来。
“赵大爷,快杀鸡啊,来客人了!”寂静的赵家沟响起了老女人的叫声。老汉赶紧从石头上爬起来,双手拍了拍屁股。知道是那个周媒婆来了,心中大喜。赶紧转向屋内喊道:“儿,快点收拾一下,来客了。”
老女人果然说话算话,带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说是云南人,家里贫穷,因为自己的哥哥年龄大了要结婚,需要一笔彩礼。听说赵大爷家里有楼房,还有存款,就愿意嫁到赵家沟来。一起来的那黑脸男人说是妹儿的哥哥,他是陪妹儿过来看家屋的。
酒足饭饱后,还打着饱嗝的老女人开腔了:“赵大爷,我今天带来的妹儿你们也看到了,人漂亮,老实本分,做活路得行,屁股大,要不到两年就给你们屋里生个胖小子。这门亲就这么定下来了。你们看要得不?”
哪里见到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啊,咽了一下口水点头说道:“要得,要得,只要她没有意见,我哪里会有意见啊!”
“你们都同意了,不过,你们也看到一起来的哥哥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现在还没有接到婆娘。你们要给几千块彩礼,他拿回去好接婆娘。”老女人继续说。
一旁的黑脸男人嘴角挂着笑意,很有底气地说道:“赵大爷,我陪妹儿来看你们赵家沟,看到了真实的情况,你们这里有水库,旱涝保收,沟陇宽,谷子多。你们屋里的人也老实,妹儿嫁到这里我家也放心了。我们家在云南xx县,你们也可以坐汽车去看一下。不过坐车要两三天啊。”
“有么果(什么)看头,相信周妹子,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看个日子把婚结了。”老汉见到这事基本搞成,赶紧答应对方的条件。
最后商定给女方5000元彩礼,给媒婆1000元谢礼,一个猪脑壳。婚事由男家承办。
当天女方和他的哥哥就在家里住了下来。第二天,恰逢广新场赶场,于是媒婆领着新人来乡场上买几套新衣服。父亲走在背后付款,一张张从柜子里拿出来的,存了很多年有点发霉的百元大钞,就在新娘和媒婆的嬉笑声中撒了出去,新娘会心的笑容刺痛着老汉的心。
该买的都给女方买了,也给她“哥哥”买了一只手表和一套衣服,媒婆也沾了光,大家各自开心。此时,老汉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周媒婆跷着大拇指说:“赵大爷大气,妹儿以后你要安心过日子,给他生个胖小子啊。你要办大喜事了,你还是要买一套像样的衣服啊,这样才体面。”回头望望老父亲,意思看他同意不。佳娃老汉插入兜里的手捏着仅剩的10张百元钞票,手心都捏出了汗来。
“买嘛,一身都下去了,还怕两个耳朵啊。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一次,当个新郎官还是要洋气点。”老汉打肿脸充胖子,咬咬牙说道。
最后,咬紧牙关,买了一套800元的蓝色西服。这是他这一辈子最高档的衣服,办完结婚需要的东西后,各怀不同的心思,回到赵家沟。
时隔半月,按照算八字确定的日期,顺利当上了新郎官。女方的“哥哥”和媒婆也拿到钞票,远走高飞,不见了踪影。
就这样开始了新的生活,开初女子还比较规矩,在村里,不多言不多语,埋头干活,不和任何人交往。一年后,果真给生了一个胖小子。生孩子后,女子就有点心神不宁了,老实厚道的,也没有在意,以为她想家了,就百般关心,照顾有加。
一个月后的一天,做完农活回家,看到躺在床上的孩子在大哭,就到处寻找孩子他妈,可是直到天黑,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