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Q(散文)

　　自从在公众号看了一篇李娟的散文，立刻就被她那接地气，细腻明亮的笔调深深吸引。本想省点钱，读电子版，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更喜欢纸质阅读。大前天晚饭后，在淘宝搜了一下，全套将近三百元，想想今年经济状况，我没了以前买书的大方，在购物页面对比价格，贵的舍不得，便宜的怕盗版，把评论看了一遍又一遍，其实想来也是无用，不就是一套书吗？劝归劝，最后还是没舍得买一套，先选了自认为比较经典的两本《遥远的向日葵地》与《我的阿勒泰》那也花了近六十多块。下单，付款，确认收货地址。静寂的夜里我在心田种下一颗期待的种子。

　　白天忙里偷闲就看一眼物流信息，快递到哪里了？天津到北京，北京到济南，济南到聊城，再到我店里。这四条路线挑动着我的心弦。要不是因为买这两本书，我不会对这四条线有任何牵念。现在它们是我商品的必经之路，是文化之旅的四个驿站。

　　快递电话打来，书到了。那份期待仿佛被添上一桶新的燃料。骑上自行车，来到快递站，拿到我的心爱之物，回家迫不及待地打开，两本精致的软皮书。捧在手里，仿佛捧着两把通往新世界的钥匙，撕去油布包装，一股墨香调皮地钻进鼻孔，引诱我走进一个新世界。我忘记在哪里看到过一句，看李娟的散文要从《遥远的向日葵地》开始，只是一个封面，就让我对这本书有了特别的亲切感，鲜艳的油彩，给我一种平静的期待。像极了儿时彩色的梦。一黑一白两只狗的身影跃然纸上，一只在仰望天空，一只在草丛里奔跑。我迫不及待地翻开书，去窥探一个崭新又陌生的世界。

　　作者细腻入微的文笔，对戈壁滩艰苦的坦然，对生活细节的笑谈，令我眼前一亮，像一块残缺的瓦片，在平静的湖面上打出一连串的水漂。此刻我被那简约接地气却能触动心底的文字吸引，不停地翻下去。

　　当看到第二篇丑丑和赛虎，从文字里，我看到了无所畏惧，聪明的丑丑。作为一条纯种的哈萨克牧羊犬，为保护葵花地不被侵害毫不含糊，对主人忠诚，对入侵者不惧。还有雷声大雨点儿小的赛虎，当读到丑丑战斗，他隔着二里地声援，因叫得欢，作为拉拉队事后比运动员还累。我不禁笑出声来，一条温柔胆怯，但气势上绝对不能输的狗狗站在眼前。这篇我读了两遍，因为我在里面看到了QQ。

　　说到QQ，可不是之前风靡全球的聊天工具，而是我家一条狗的名字，之所以给它起这个名字，还有一段小故事。之前做餐饮行业，我家邻居是一间卖水果的商铺。老板因为姓侯，我们都叫他“猴哥”，德州人，说话有点儿口吃，但很实诚。在一次闲聊中，他问我要不要狗？说是他家老狗下了几只小狗，又说到他家老狗有多聪明，讲得眉飞色舞，成功勾起了我养狗的兴趣。几天后他用盛香蕉的纸箱装来了两只小狗。其中一只通体全黑，另一只脖子下有一块白毛，像围了一条小围巾，四个爪子都是白色的，远看像穿着两双小白靴。它们眼睛瞪得溜圆，惊恐地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怕是刚才还在妈妈的怀抱里嬉闹，转眼就来到了百里外的陌生地。仔细想想让人生怜，有点儿恨自己，为什么答应要狗，恐怕此时狗妈妈也在为失去孩子而痛苦地嚎叫吧！它怎么也想不到孩子已被送到了它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来到的地方，从此它们都活在了对方的记忆里。

　　我把小狗带回出租屋，对于小狗来说，第一个夜晚是极其难熬的。它们想妈妈，整整叫了一夜，对我也是一种折磨，醒来，睡去，睡去，醒来。第二天的黑眼圈算是对我拆散它们母子的一点惩罚吧。我拿出最好的食物喂养它们，算是在心理的弥补。几天后小狗渐渐和我熟络起来，或许是看我对它们的好，像极了妈妈，把情感从妈妈身上转移到我身上。看着小巧玲珑的它们，决定给它俩起个名字。因是姊妹俩，就按双胞胎取两个字母“qq、pp”，汉语之音“球球，皮皮”。把它们留置在出租屋，每天给它们带来食物，几天后突然发现一个现象，QQ总喜欢踩着PP，并且还和它抢食，一开始以为它们在玩耍，后来越发不对劲。直到有一天中午下班回来，我照常去叫它们，但回应的只有QQ，PP则直挺挺地躺在纸箱里没了气息。不知是弱肉强食的影响还是它受不了离别之痛，以这种方式回到妈妈的怀抱。

　　至此，这个家就成了QQ自己的了，为了防止它再离我而去，就把它带在身边。做工的时候就把它放在店门口的三轮车上，等到客人走后，再把它放出来。它会迅速跑到店里，在每个餐桌底下，寻找客人吃剩的肉或骨头，都省我喂了。吃饱喝足，在店门口玩耍，玩够了就回到车上睡觉。后来越来越大，在店里实在不方便就被送去了老家。它被离别再一次折磨一番，好在我们一周会回老家一次，没让它的痛苦蔓延。

　　QQ是个很爱干净的狗，属于吉娃娃类的小型犬，成年狗也不过三十多公分高，上宽下窄的脸型，像只小狐狸，身体娇小，四条小短腿，像是安了弹簧。在我印象里，它从来没走过，抬腿就是跑，或快跑，或慢跑，身体轻盈得像一只猫。我喜欢和动物说话，感受它们灵魂的纯净，没有任何的思想包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它们只是静静地听，有时候也会做出一些小的回应。QQ很聪明，和它说的多了，它竟能听懂很多人类的语言。每当我回老家，它总在我身旁转来转去，一条像松鼠一样的大尾巴，犹如直升机的螺旋桨转个不停。看我蹲下，就随意一躺，任由我抚摸它黑黑的皮毛。在这个家里它和我最亲，因为父亲母亲不怎么喜欢养狗，爱人虽然喜欢宠物，但同时又嫌弃它们身上脏。相比较来说我虽然不是特别喜欢养宠物，但只要被我收养，我就会对它付出真心。

　　虽然父亲母亲不喜欢狗狗，但他们对QQ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说不喜欢，他们还对它照顾细致入微，说喜欢，父亲有时候还会打它。当我不在家的时候，总感觉父亲和母亲有点把它当成小时候顽皮的我，对我很爱护，但绝不会溺爱。那会儿家里养着鸡，母亲每天都能拾到一两枚新鲜的鸡蛋，随着天气炎热，母亲好几天没有捡到鸡蛋，跟我抱怨“这鸡咋就突然就不下蛋了？”经过父亲观察，终于发现不是鸡不下蛋了，而是QQ赶在了母亲前面。每天早晨它会蹲在鸡窝旁边等着母鸡生蛋，母鸡下完蛋前脚刚走，后脚就被它吃掉了。母亲还打趣道“怪不得这段时间它那毛黑得发亮，原来每天都给自己补充营养。”父亲对这件事很生气，专门拿出鸡蛋放到它嘴边，每当它刚想向前凑一下，就会被父亲一顿好打。从而造成了条件反射，当它看到父亲拿着鸡蛋，就会立刻跑掉，即使被父亲叫过来，也会把头扭向一边努力不去看眼前的鸡蛋，从此也没再偷鸡蛋吃。说它能听懂人话这点，我可以确信无疑。

　　随着QQ来家里时间久了，父亲不再担心它会走丢，解开铁链。没了束缚，它是一天都不着家。它的听力极好，我回老家的时候见它不在家，站在门口大喊一声，QQ回家！你就静下来听，不出一分钟，就会听到一阵急促的奔跑声音由远而近，一团黑色在胡同口来一个潇洒的漂移，朝我跟前跑来，围着我跳来跳去。我会故作生气地指着它的头批评几句“一大天不着家，干啥去了，就知道玩儿，指望你看家真完蛋了。”它顿时不好意思摇头晃脑，时而低头，时而仰头，瞪着无辜的小眼神看着我，就连尾巴的转速也慢了很多，看到它的可怜样儿，我忍不住笑起来。

　　看到我笑了，它尾巴立刻加速，带动身体活跃起来，像个犯错被原谅的孩子。QQ对我的亲近程度在后来一次意外事件中上升到一定高度。

　　那是一年冬天，正在做工的我接到母亲打来电话，说QQ吃药了。我心里一惊，顾不上手里的活，朝老家跑去。它躺在地上抽搐着，嘴里吐着白沫，目测应该是吃了偷狗人的药。我听说过这种药需要立刻灌肥皂水，或许还有活的希望，我就死马当活马医，整整小半盆肥皂水全部灌了下去。后来我就在想或许用不了这么多水，但当时，我脑子里只想把它救活，来不及想这些。灌完水后它依旧奄奄一息，我也是心乱如麻，祈祷奇迹会出现。一会儿它不再抽搐，而是因为水浸湿了皮毛冻得发抖。我拿出吹风机，仔仔细细地把它所有毛发吹干，用厚厚的破棉袄把它包裹起来。它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我，求生还是感激我说不清楚。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其余就交给天意了。心诚则灵，在我的祈祷声中，它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像一个醉汉。平时灵巧的四条腿，开始有肢体冲突，直到一天后才恢复了和谐共处。

　　从此之后，对我这个救命恩人更亲了。听母亲说，每次我回老家，当车一进村子，它就拼命地爬上楼梯，站在屋顶东北角迎接我。看我的车倒进胡同，它便又飞一般地跑下来在门口迎接我。母亲说它快像是一阵风，呼啦就过去了。等我走的时候，它会把我送出大门口，待我车子开动走到大路的拐角处，隔着车窗，我看到它站在屋顶娇小的身影，直到我的车子走远。

　　就这样它陪了我们有十多年，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走路虽然还保持原来的动作，但没了以前的灵活。这十几年它在我们家的地位已从一个宠物变成了家人，它也会识别我们的亲人。小妹在北京工作两年才回一次家，它从来没见过小妹，但却知道小妹是家人，对她特别地亲热。儿子小时候喜欢拽它的尾巴，不管儿子如何拽，拖，甚至薅掉毛，它即使疼得呲牙咧嘴嗷嗷叫，也始终保持一个善意的表情。

　　一天傍晚，它陪我去新家玩，突然我想给它照一张相，就把它叫到跟前，它很配合。随后走开了，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拍照后第三天，母亲来店里告诉我QQ找不见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向心头。我把它的照片贴在朋友圈发布寻狗启事。我们一家人，围着村子边转边呼喊着它的名字，一直找到大半夜也没有任何发现。此时我多么希望听到熟悉的跑步声和看到一个完美的漂移。第二天，母亲说找到了，我心里大喜，但母亲接着说道它已经死了，就死在了北屋与东屋夹道里。我赶紧驱车回家，路上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恨自己为什么只在外面找却没有找家里，及时找到的话，或许它就不会死掉？会不会它又像上次一样吃了药，因为救得不及时失去了生命。

　　回到家里，祈祷奇迹会再次降临。我叫了一声QQ，它没有像往常那样做出回应，就这样静静地像睡着一样。至今我不知道它是老死还是吃了毒药，我更愿意选择是前者，至少能减轻一点我的负罪感。我含泪把它埋在老家的老枣树下，每年秋天，树上都结满了枣子，随风摇摆，跳上跳下，像调皮的QQ，它死掉之后，很长时间我未能从痛苦里走出来，一直感觉它就在房顶屋角等着我。可能读者会笑我，不就是一条狗嘛！这种痛感还是在姥姥去世的时候有过，姥姥是祖辈儿离开我的第一个，从姥姥离开的那刻起，我才意识到我的世界不再完美，认识到了真正的生死，离别，我的梦有了裂痕。或许有人认为拿姥姥和QQ相提并论是对她老人家的不尊重，但我不这么认为，在我心里它早已化身家人汇入我的世界。

　　随着年龄增长，突然发现，我身上的加号被偷偷换成了减号。我试图拼尽全力去挽留，却无能为力，永恒的幻象被打碎，我努力学着适应失去，善待眼下所拥有的一切。